所以他現在要做什麼?
坐着挨到死嗎?隻要等死就夠了是吧……
當人知道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又會以怎樣的态度面對所剩無幾的人生,假如給了盲人三天光明,與假如給将死之人三天殘喘的機會一樣,是個殘酷的話題。
張煜現在就跟當年躺在扶桑樹上看着人間一樣,無聊又無措。
原來萬事萬物的終局跟其發端一樣,都是一片死寂的雪白,初生之嬰兒在一片懵懂中跌跌撞撞地站起來,垂死之人在今生的走馬觀花中匆忙赴死。
其實他還有很多想知道,想弄明白的事,但似乎沒有人願意把一切都告訴他,都将他算計在了一定的軌迹之中,他就隻能按着足印一步一步地走。
他挽起袖子,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扶桑标記,略微瞟到自己手腕處的胎記。
就像一處刀傷,割腕而留下的。不知怎麼回事,自地府回來之後,看見這處胎記,心中就會有一股莫名的難受感。
腦海中總是會閃過一些血腥粘膩的片段,但是拼不起來,湊不成一個完整的畫面。興許也是前世某個不為人知的瞬間,留下了刻骨銘心的經曆。
他這個人平生最讨厭命,最不信命,若事與願違,他偏要将一切都扭到自己喜歡的狀态。
坐以待斃,不是他的風格,等着什麼蓬萊仙尊給自己鋪好飛升的路,更是沒意思。
一直以來他對于天界的神族總抱着一種不太友好的态度,不大喜歡,甚至有些反感。他相信自己的這種感覺一定是有來頭的,否則當年兄長也不會無緣無故地就反叛天道。
如果兄長真的有錯,自己也不會不分青紅皂白,當年的天界諸神一定幹了什麼事,甚至現在突然召他回天界,也有什麼不可告人的謀劃。
手臂上的扶桑圖案金光一閃,似乎與他靈犀相通。
羅文:“你盯着自己的手看什麼呢?”
“沒什麼。”
“你去不去啊?”
“去哪兒?”
“你沒聽見老師剛剛說的嗎?研學旅行啊。”
張煜一愣:“什麼?”
“就蓉城下面的一個鄉,據說是有豐富的曆史民俗文化,也是‘思想新風尚’模範鄉。”
“哪兒?”
“清泉。”
“卧槽,我老家!”
所以——這就是蓬萊仙尊為他準備的下一步?
神劍、神力、記憶……之後他還缺什麼呢?
班主任周碧水是一個三十出頭的女老師,圓臉長方細邊眼鏡,教語文的,為人不算刻薄,但也絕算不上特别和藹。
周老師在台上扯着嗓子說:“這次咱們班跟隔壁兩個班同一天出發,由于人數比較多,坐車的話,可能有兩個同學得自己坐客運。”
“那就羅文和張煜吧——張煜,我記得你家就是清泉的,應該比較熟,羅文跟你關系好,你倆一道兒吧。”
張煜沒什麼想法,點點頭。
“在車上随時保持手機開機,保持與我聯絡,不能擅自脫離大部隊,不能趁機到處跑,不然出了事會很麻煩的,”周碧水又點了點最後一排的兩個人,“尤其是你們兩個單獨行動的,手機一定要開機,随時向我報備。不能想着自己沒在老師眼皮子底下,就去搞什麼單獨行動,萬萬要不得!”
羅文乖乖地說好,張煜卻心已經不在這裡了,一心想着,清泉到底還藏了什麼東西。
這一趟去,恐怕得把那些晦澀的老黃曆拿出來晾一晾了。
中巴車在環山公路上來回蹦跶,真就是蹦跶,公路随着山勢上下起伏,其上還有不少碎石沙礫,車輪在上面摩擦,發出咔咔的聲響,但汽機轟鳴聲更甚,在安靜的山間唯有這一處噪音。
不少路段就吊在幾百米的崖上,一眼望下去,是層層疊疊的樹林,擡眼就是遠處連綿的山和薄薄的雲。
彎路奇多,五米一小轉,十米一大轉。偏偏在轉彎處總有崖壁突出遮擋視線,來往車輛又不愛鳴笛示意,往往是開着開着,一個急刹把車裡所有乘客往前一拍。
羅文把自己的頭塞在窗戶外,滿眼冒金星,時不時要吐點黃水,畢竟胃裡的飯食早在半小時之前就已經清空了。
他扣着窗戶的手指已經發青發白了,半身不遂地靠在一邊。一時間覺得天旋地轉,渾身無力,腹中“咕咕”聲一起,又開始翻江倒海,胃和腸子一齊發出抗議,“嘔——”酣暢淋漓的一聲之後,一陣惡臭随之傳來。
他的旁邊是空的,張煜早就已經坐到另一邊去了,盡量保持跟這個“豌豆射手”的距離。
“娃兒,要吃點暈車藥不?”一個好心大媽問。
羅文一臉虛脫樣,正準備接過。
張煜搶先說:“不用了,他現在不管吃什麼,都得吐個幹淨,吃了也是白吃。”
羅文翻了一個白眼,又靠在窗邊了。
張煜的左前方坐着一個中年大叔,還挺富态,脖子上的肉疊了兩三層,後腦勺上紮了個小馬尾,下面那一圈剔的寸頭,帶着耳機,一直在深情歌唱。
歌聲隻有嘹亮,除此之外,一無是處。實在要點評一下,那就四個字——催人尿下。
張煜的後排坐着一男一女,帶着倆小的,看起來也就二十來歲,比張煜他們大不了多少。
男的斯文秀氣,年紀不小了,有四十的樣子,背着厚重的行李;女的年紀看着也不大,約莫三十多歲,帶着紅色邊框眼鏡,神情嚴肅,一直不說話。
張煜的右邊是丢人現眼的羅文,車開了一個半小時,他吐了一個小時。羅文的前座就是那個熱心大媽,一直送水遞藥的,人好的不像話,可能也是被羅文惡心到了。
後排其中一個男的說話了,他問張煜:“你這朋友好像有些不習慣呐——不是本地的吧。”
張煜随口回答:“他是本地的,跟他媽去城裡當了幾天少爺就忘本了。”
張煜點頭。
“怪不得,這路一般人可受不了啊。”
張煜:“您幾位看着倒的确不像本地人,來旅遊的?”
“實不相瞞,我們是搞民俗研究的。”
“哪個單位的?”
那男的長得瘦,一笑,顴骨就莫名的突起,不怎麼好看。看那身子骨,還到這山裡來颠簸,還真是有兩把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