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成帶着百十親兵沖出西魏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李密的圍剿動作并不大,也許是為了穩定人心,也許是不想招惹幽燕,羅成此刻卻沒有心思去細細追究了
他看着身後全都刀身浸血的親兵們,這些人曾經随他在漠北草原馳騁,在雁門關下血戰,在中原各處張揚西魏的旗幟,如今卻在他與往日兄弟們的戰鬥中死傷近半。
他自己身上亦是血淋淋的,左邊肩胛連着脖子的地方,一道深深的刀傷深可見骨
“将軍,我們…回幽燕麼?”
聽到親兵的問詢,羅成一愣,幽燕…
兩年前他為了自己一腔意氣把他們帶上了瓦崗,與朝廷反目,也幾乎與父親決裂,如今莫說心中所求化為泡影,他甚至不能把他們全部帶回去
回頭再望了一眼已經遠去的瓦崗城,那裡的西魏正發生着翻天覆地的變化,它将要蛻變為一方枭雄,甚至成為割據之國,而再也不是當年的瓦崗寨了
他曾經的對這個地方無限的憧憬與回憶,也都随着翟讓倒下的身子,随着衆人扔下的兵器,而灰飛煙滅
也許他該回幽燕了,忘記那些故事,同每一次任性妄為之後一樣,向父親低頭認錯,然後按照父親的安排,逐漸接管軍政,培植親信勢力,娶一個氏族女子,自此做他的小王爺
這樣想着,羅成心中苦悶萬分,那是他千方百計想要擺脫的人生啊
忽然聽得空中一聲呖叫,是幽燕傳信的信鷹,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到了這裡,自他上了瓦崗父親可從未傳信與他
“哪裡來的”
“回将軍,是羅全來的”
羅全?哦…大概是他方才想幽燕過多了,差點忘了這人。
去年春天四明山一役後,楊廣一行終是到了江南,他便派了身邊一個得力的家将,到揚州負責打探朝廷的消息
是以他知道如今楊廣是如何的自暴自棄,朝堂是如何的大權旁落,江南氏族是如何的面和心離
也知道宇文成都是什麼時候娶的妻生的子
畢竟是個伶俐的手下
想到那個人,羅成忽然心中一亮,就算表哥不理解,父親不理解,那人也一直是明了他心中所求的,他們的執念是那麼相像
也許他可以去揚州找他,也許,那人還會像八年前在冀州一樣,聽他或激憤或苦悶的訴說
也許他還是一言不發,但那份沉默的傾聽對現在的自己來說,也該足夠安慰了
親兵已将鷹喚下,取了信紙遞給他
他展開一看,信中隻有簡單的一行字,卻讓他看的面色發白
“揚州有變”
羅全是自小跟他的,書法也多有習練,這次字迹如此潦草,想必寫的時候當是萬分危急
揚州軍心動蕩楊廣不理朝政他是早就知道了的,莫非……
怎麼會這麼快!
“一隊跟我去揚州,其他人留下照顧傷員!”
命令喊出,他已一騎絕塵奔南而去,身後的親兵隻得迅速整隊,不多時便有二十騎遠遠跟了過來
我救不了翟讓,想必你也救不了楊廣
我們那點執念,在這世道之間是如此的渺小
别做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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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業十四年正月
新年剛剛過完,即使北方兵荒馬亂反王割據,揚州的節日也算過得盡量熱鬧了
楊廣此時卻是衣冠不整,頹坐在江都宮的一處偏殿裡,外面搜查的人聲越來越近,他已經無處可躲了
當他被自己的骁果衛拉出殿門時,心中更是說不出的自嘲自諷,
大業十四年了,才十四年,他滿腔宏圖大業登基的時候,哪曾想過自己會這樣退出曆史舞台
“朕有何罪”
“陛下殘暴不仁,天怒人怨,還說自己沒罪麼”
他擡眼一看,叛軍首領不是别人,正是他千寵萬信的宇文化及
一個甲士上前一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卻是一個他做太子時便為他東宮侍衛的親信
寵臣領禁衛軍反叛,後妃為人指引皇帝藏身之處,直到被人拖着龍袍拉到庭中,親信的刀架在頸邊,衆叛親離若此,他身邊竟連一個誓死護主的人都沒有
他仰天大笑,笑自己破滅的大業,笑自己今夜的凄惶,笑自己竟要死于這些宵小之手,笑自己将留在史書中的無盡嘲罵,笑的幾乎癫狂
他忽然廣袖一揮,拿出了他最後的可笑的帝王尊嚴
“天子,自有天子的死法!”
這一日的揚州城,天翻地覆,這一日之後的揚州城,喊殺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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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淅淅瀝瀝的砸下,砸在羅成疲累不堪的身上,也砸在他結痂又裂開的傷口上
自瓦崗殺出,修整隻一日,那點精神哪裡容的他這樣連夜奔徙,馬匹累死了又換,身後久經戰陣的親衛身上無傷尚且累的夠嗆,何況是他
“将軍,離揚州不過兩日路程了,休息一下吧”
“是啊,将軍,您這樣子就是到了揚州,也做不了什麼啊”
初春的清晨寒氣還是頗重的,羅成大口的喘息在空中形成絲絲白霧,他控缰的手也在微微顫抖
一路勞累,也阻止不了他腦中不停閃過的各種可能,同樣不停閃過的還有翟讓倒在他懷裡時的樣子。
他實在不想再錯過了,他痛恨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他不想連最後一處港灣也失去
可是他們說的對,他這幅樣子到了揚州,除了養傷隻怕什麼也做不了,而他很可能還需要這身子去戰鬥
略點了點頭,他下馬靠在一側的樹旁,解開衣帶為自己重新包紮傷口,親衛們已散開各處生火布防
忽然跑來一人道“将軍,那邊樹林中有咱們人的暗記,很可能是羅全不久前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