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繁華的洛陽城邊多了一處無名的矮墳，不論生前如何争鬥，人死也不過黃土一捧。羅藝沒有再來，北營的鐵騎也随着飄揚的羅字旗一起離開了洛陽。隻有薛萬徹帶了不到五百人留着，羅成坐靠在床上，看着倚在門邊的小将軍，揶揄道：“薛二，你也瘋了？”

“我…！”薛萬徹很想回怼兩句，奈何嘴笨一時沒想出話來

羅成無奈道：“既然不要功名了，把旗子都收起來，去宮裡當守衛吧”。薛萬徹撇撇嘴，領命離去。

洛陽城裡沒有不透風的牆。并肩王府裡有變故，幽燕騎兵全部撤走，如此絕佳的時機，王世充再不耽擱，與朱粲、孟海公、高談聖一齊舉兵，聲稱要為皇泰帝清君側誅奸賊，一時人多勢大，把洛陽城四面八方圍了個結實。

真正讓羅成擔心的卻不是這四王，而是已趁機吞掉杜伏威占據了東邊四州的窦建德。劉武周已兵敗逃走，表哥有信來不日便可凱旋，又照例向他誇耀了一番那位秦王。表哥既如此說了，羅成也隻能賭這一着，他已回信讓表哥同禀秦王洛陽有獻城歸唐之意，叫他們不必理會王世充，盯緊窦建德的動靜。

四王聯軍從南邊和東邊同時進攻，單雄信也有些耐不住，如今羅成手裡沒了兵，反倒讓他覺得更可信，把先前的令牌也随手還了，幾人一起商讨對策。羅成仍坐靠在榻上，不慌不忙道：“哥哥們無需心急，洛陽城高堅厚，這種程度的攻城不過佯攻而已”

王君可問道：“那要跟他們耗到什麼時候，所有來往道路都被截斷，咱們就這麼守着？”

羅成思索道：“也有不耗着的法子。依我的意思，傳個風去讓他們知道我病重，五哥再率本部去東邊正面迎戰，六哥九哥帶剩下的人守在南北兩門，隻在西邊留條路，放他們進來打”

王君可人粗腦子可不粗，聽完他安排，納悶兒道：“不對啊，你确實是病了啊，我們都走開了，西邊确實沒人守了呀，你這…哪有拿實話去騙人的？”

羅成低頭笑了笑：“六哥放心吧，我自有辦法。等四王進來，我隻要打亂他們，城外的人知道中了計又摸不準實情，就會自亂陣腳，到時哥哥們再回兵來助我就是。”

單雄信沒忍住輕笑一下：“你怎麼笃定四王會親自進來，他們有四家，就不會各攻一門？”

羅成不跟他争，仍笑道：“五哥細想看，三門難攻一門空虛，四王都想入主洛陽，可是這城隻有一個，哪個進慢一步，豈不就成了鹹陽外的項羽”

單雄信愣了一陣，看着這個歪在榻上一副病病殃殃的人，低聲歎道：“…你可真賊啊”

十句真話裡夾雜半句假話，自然是最容易騙到人的。四王幾番打探核對，終于還是按耐不住決定趁夜從城西奇襲，城西有洛水開道，繞過上陽宮便可直入皇城，皇城裡就是那小皇帝楊侗，協天子令諸侯，多麼誘人。

攻城的勢頭一下增大，羅成便知道魚咬鈎了，他起身披挂上馬，旁邊羅春和宇文成都一左一右跟着，倆人眉毛擰得都快連在一起了，羅成笑笑：“力留給你們出，我去吓吓他們不行嗎”

四王一路順暢，彼此間暗自較着勁直搗皇城，眼看應天門近在眼前，忽然身後不知哪裡冒出一陣亂箭，緊接着厚重的城門嗙的一聲落下，黑底的羅字旗好像從四面八方一齊出現，如黑雲般壓迫着圍了過來。

朱粲啐了一口，怒罵道：“他nn的！不是說北平王的人都撤了嗎！”

面前的應天門下當先出來一隊人，個個輕甲精兵，黑具遮面，更襯得中間那白铠銀盔的主将分外惹眼，那不是羅成還能是誰。

羅成催馬上前，朗聲笑道：“王将軍！後面的事就交給我吧”

高談聖聞言趕忙退開王世充八丈遠，王世充氣不打一處來，直想罵這一幫不聽勸告的山野蠢人：“這你也信你有病吧！”

生死關頭誰還理他。四王各自為營帶着人想找處往外突圍，幾波訓練有素的幽燕騎兵過來一沖，不肖一會兒已把他們拆割成一片亂軍。

羅成領着那二十個戴面具的親衛，外加一個不願意戴的羅春，在陣中左沖右突，他手中精緻的銀槍仿佛閻王的催命符，任那槍尖指到誰，不等他出手，即刻便有槍戟刀劍不由分說過去把人挑了。堅硬的甲衣壓在衣服上，随馬背的颠簸不斷摩擦着身前沒有幾片好皮的傷處，刺得羅成豆大的汗不住地往下流，可是又忍不住抿唇偷笑

待四王帶來的人終于從外面攻破皇城湧進來時，迎面四杆長戈已高高挂上了四王的人頭，這場仗自然沒有再打下去的必要了。

善後仍是個漫長的過程，羅成把令牌都丢給宇文成都去忙，他自己卸了甲卻不急着回府，轉身往皇城内去。小皇帝楊侗被幾人護衛着藏在東宮的角落裡以防萬一，羅成一到便揮退了他們。楊侗自那日變故之後，便被團團看護了起來，限制了行動，他幾次派人去請羅成卻始終沒能如願見到，他不知道如今的羅成對他是什麼态度，隻能軟聲去喊：“羅王兄…”

羅成沒什麼表情，對他說道：“今夜衆反王攻進皇城，亂戰之中陛下不幸身亡。明日天亮之後，洛陽會奉表歸唐”

楊侗聽他的話一驚，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顫聲道：“朕……朕要死了嗎”

羅成看着他，頓了片刻，低聲道：“你可以趁夜離開”

羅成向前走了兩步，他的腳步虛浮，面色慘白，衣服裡面還隐約透出一些血色，見楊侗盯着他前襟看，倒笑了一下：“你也可以現在試着來殺我，這不失為一種選擇”

楊侗趕緊把頭搖得像撥浪鼓。羅成不再笑了：“離開吧，算是我答應過你的。今日之後，你想要安穩，或是去死搏，都與我無關”

羅成的話說完了，便準備離開，楊侗低着頭，不知是什麼神情，聲音帶着哭腔：“羅王兄……”，他忽然幾步沖上來，羅成隻是看着他，沒有動，那少年張開雙臂貼上來似乎想要一個離别的擁抱，羅成一擡手，用手背抵住了他的肩，他的眼神還是那樣淡淡的：“好自為之吧”

他轉身離開，羅春在院外等着他，見他這麼久才出來微微瞪了他一眼，羅成笑笑，随哥哥回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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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王轉瞬伏誅，塵埃落定之後，單雄信等衆人連夜擺了慶功宴，喝了個酩酊大醉。哪料第二日一醒來，喜宴變哀宴，滿城素缟正在為皇泰帝舉哀。他拍了拍自己的腦門，根本沒法相信這件事，拉了幾個兄弟，直奔停靈的宮殿去了。

殿中布置簡單，單雄信環顧一圈就看見了側屋裡半躺着的羅成，羅成穿着一身白，正跟兩位大臣不知在聊什麼，單雄信幾步沖進去，一把揪着衣領子把他提起來了些，怒道：“昨晚你不是守在宮城嗎！陛下怎麼會突然出事，你在做什麼！”

羅成幹脆順勢坐起來，叫人把兩位大臣帶了下去，他不着聲色壓了壓火，才擡頭看着單雄信正色道：“五哥來了。借一步說話。”

單雄信見他面色凝重，依言跟着他在宮中七拐八繞走到一處偏遠廊橋上，皺眉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羅成回身，直言道："五哥不是一直都有懷疑嗎？表哥他們并非去攻唐，而是去助唐，劉武周已經敗了"

單雄信聞言臉色鐵青："……那你呢"

羅成負手而立，淡淡道："皇泰帝沒了，我已派人将降表送往長安"

單雄信狠狠瞪着他，咬牙道："你們早定好了要投唐，是也不是"

"是"

單雄信額角青筋暴起："好你個羅成！"他說着，拔出佩刀就要劈，"陛下待你不薄，你怎能如此！"

羅成閃身讓開，那刀一下把他身後的窗格砍裂，又追他來。他隻得一邊閃一邊說道："楊侗并沒有死，他已經離開了洛陽城"

單雄信一刀撲空，愣了一下，眯着眼問："你什麼意思"

羅成歎道："五哥還不明白？楊侗根本沒有打天下的雄心，他已經放棄了當皇帝"，他看着單雄信，挑眉道："他昨夜出城向南，南邊也不太平，如果無人保護恐怕他兇多吉少，五哥如果有心，何不跟他一起走"

單雄信皺了眉冷哼一聲，握緊了手中的刀："小羅成，你算盤打得好，但就憑你那百十号人，洛陽可不是你說了算"

羅成并不想激他："五哥何必跟我拼命呢。表哥他們此時就在來洛陽的路上，他們已經是唐将了，到那時，五哥也打算這樣拔刀相向嗎"

單雄信怔住，這小冤家倒罷了，難道真要跟秦二哥兵戎相見嗎，楊侗走了，他連一個能說服自己的理由都沒有了。他咬咬牙："真有那一日，我甯願一死，也不會跟那姓李的低頭"

羅成眨眨眼，笑道："别呀，五哥把脖子一抹，我表哥得傷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