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您也太偏心了……”
許二鳳越哭越悲切,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奶奶冷眼看着,忍不住沉了臉色。
她說出“換親”二字之後,本以為反應最激烈的會是爺爺,卻沒想到大兒媳先哭上了,口口聲聲抱怨自己偏心眼。
等哭聲稍弱,奶奶一字一闆回怼了大兒媳:“你說的不錯,我是太偏心,我一直偏疼你閨女豔子,有好吃的,有好事兒,都第一個想着她,是我帶的頭,一家人把她嬌慣得無法無天,壓根兒不考慮别人的死活,才作出這樣的禍事。”
許二鳳一想,從小到大,閨女是偏得了不少好處,可心裡依舊是不服氣,把臉從手掌擡起來:“以前是以前,這件事,您也太偏心梅子了。”
奶奶從鼻孔眼裡笑了一聲:“你以為換親是我想出來的?她搶了她妹妹的男人,我問她,陸家那邊怎麼交代?你爺爺面前怎麼交代?她跟我說,她跟妹妹換親,讓她妹妹,替她把陸家這個坑填上。”
“啥?是豔子自己說的換親?”許二鳳表情錯愕,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再偏幫女兒,一時也是難以替她自圓其說,搶了堂妹的親事,沒有任何愧疚和歉意不說,還把人家當成一塊磚,緊着她的需要,哪裡需要哪裡搬,這也是太……不把别人當人了。
奶奶長長歎息一聲:“二鳳要是不逼我,本來這話我都不想告訴你們。那是我從小寵到大的丫頭,把她教成這樣,也真是活活打了我的老臉!”
許二鳳垂了頭,一聲不敢再言語,林有富性子再随和,也得說話了:“她說換就換?把我們家梅子當成什麼了?”
爺爺本來皺了眉頭坐着,又被大孫女激起了怒火,咬牙說道:“她把陸家當什麼了?她說退就退?她說拿誰頂缸就頂缸?不知死活的東西!我去當面問問她!”
許二鳳看着公公氣勢洶洶地站起身,心裡後悔不疊。不該抱怨婆婆偏心眼,結果反倒徹底暴露了閨女的自私自利,公公這要是找到了大孫女,就算不像剛才似的喊打喊殺,幾個狠狠的大嘴巴子扇到臉上,也夠她受的。
幸虧奶奶發話攔住了人:“有富,快把你爹攔住。到這份上了,光發火有什麼用!”
林有富趕緊上前,攔腰抱住老父親,把人按回了凳子。
奶奶看着老頭子在凳子上坐穩了,燃上了一支煙,和緩了語氣勸說道:“豔子那邊,打也好罵也好,都不中用了,趕緊把婚事辦了,才是正經事。陸家那邊,豔子說的雖然是她自私自利的打算,可帶梅子上陸家去相看一次,也是個辦法。”
不說陸家還可,一說陸家,爺爺立刻又瞪圓了老眼。“什麼辦法?簡直荒唐!當初帶豔子上陸家相看,我都一萬個不踏實,怕咱鄉下丫頭,老首長一家相不中。還好豔子體格健壯,人又伶俐,過了這關……你讓我帶梅子去?梅子那身子骨,在鄉下都不好尋親事,你讓我往老首長面前帶?我可沒那麼大的臉。”
話雖然是實話,可也太直白難聽了些,林有富臉色就不太好看,奶奶察覺了,給二兒子一個眼色:“有富,你是當爹的,你來說說,梅子這丫頭招不招人喜歡?”
林有富仔細想着,腦子裡不由得浮現了死去前妻的臉,跟後妻對比出來的好處一連串,從嘴邊往上湧:“招人喜歡。懂事,知道疼人讓人,吃苦受累也不抱怨,嘴裡從來沒有一句刻薄人的話……梅子這孩子,随她親媽。”
想起善良孝順的早逝二兒媳,兩個老人共同沉默了一瞬,奶奶把眼光轉向老頭子:“有富說的對不對?你不能拿老眼光看人,就拿今天的事兒來說,誰能想到,豔子把我氣昏,是梅子救了我一條老命?梅子有她的本事和心路,以前是咱們走了眼,沒拿孩子當回事,是咱們有眼不識金鑲玉。”
一句話說得許二鳳低了頭。婆婆口口聲聲自己走了眼,沒看出侄女是金鑲玉,那自己閨女是個啥,不言而喻。
爺爺也低了頭。提起今天的事,他沒話說。小孫女不光保住了老伴的命,全程表現也讓他刮目相看,一股愧疚忍不住從心頭升起,他對這個小孫女,平常的關注和了解,都太少了。
奶奶見老頭子表情松動了,也放低了聲音:“要說選媳婦這回事,城裡是城裡,鄉下是鄉下,你看不中的,别人不一定不喜歡。拿你那老首長來說,不是選了個戰地醫院的護士做夫人?圖的就是細心體貼會照顧人,論起這方面,咱們梅子又差啥了?”
老母親一大篇話說下來,又順溜又在理,林有富打心裡覺得臉上有了光,閨女高攀婚事有指望。可林滿堂不這麼想,一味吸着旱煙不吭聲。
在他心裡,小孫女那身子骨,在鄉下怎麼都是被人挑來揀去嫌棄沒人要的次貨,讓他把這樣的姑娘帶到老首長面前,他辦不到。
奶奶知道老頭子一時半會兒别不過來這個彎,轉頭吩咐林有富:“去,把梅子找來,她今天救了我的命,爺爺奶奶有點東西給她。”
林有富一連聲答應着。他知道老母親的心思,還是想幫閨女争取這門婚事,讓她來,是讓她和爺爺多親近。
林有富高高興興出了門,奶奶擡眼一看大兒媳傻站着,臉色灰白,滿是懊喪悲哀,心下一酸,聲音帶了溫情:“你也回去看看豔子。雖說這事兒不光彩,可……女人成親嫁人,一輩子就這一回,咱們老林家,還是得風風光光嫁閨女,不能讓外人看出厚薄來。再有,有貴性子急,你慢慢的和他說明白,别讓他鬧,咱們家這幾口人,經不起折騰了。”
許二鳳就是再斤斤計較的性格,到了這份上,也無法不感念她對兒孫的惦念疼愛,一汪愧疚的淚水又到了眼眶,隻是這回忍住了淚,強笑着安慰婆婆:“媽您也好好歇着,别太勞累了。”
奶奶點點頭,目送大兒媳抹着眼淚出了門,精疲力盡,靠在了枕頭上歇氣。老頭子坐在凳子上默默望了她,旱煙的火亮在嘴邊一亮一滅,這一上午的工夫下來,也像老了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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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雪梅進了奶奶的堂屋,見地上有殘餘碎瓷片沒收拾幹淨,就要去取掃帚,奶奶一揚手叫住了她:“先别忙活,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