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學院的夜晚寂靜如舊,秦莫坐在講台台階上,鐘延靠在門邊,吳瑧坐定到半夜,清醒得不得了,百無聊賴地拿了根粉筆畫畫。
思緒根本不在畫上,無意識地亂塗,但是當昏淡月光照出倒在上面的人影,她忽然反應過來,自己畫了條蛇。
額……
“吳姑娘不怕蛇?”長長的人影俯身,好奇地問。
“可能跟鲛人接觸多了,”吳瑧曲指摩挲鼻頭,“畫着玩兒的。”
她刷刷刷給那條歪着頭的小蛇打了個馬賽克,順手把粉筆抛回講台。
“他知道你的身份嗎?”秦莫用下巴隔空戳戳半死不活的那位。
吳瑧明白他話裡的意思,正糾結承認還是否認,鐘延倒是先開口了,隻不過眼睛仍然閉着,好像擡眼皮比他化原身還要費勁。
“知道。”
“成,”秦莫一副那就不用避開說話的輕松樣,抖抖青衫,坐在一張課桌上。“如今離你回家隻差一步之遙。”
吳瑧内心咯噔一聲,鐘延可不是這個說法。
她試探問道:“我以為找全鏡靈就好了,還差什麼嗎?”
秦莫:“碎靈雖全,但神鏡破損,得先把鏡角和鏡子黏合在一起,待它完全修複,再想法子把鏡靈從你靈識中分離出來,完事。”
“額,道君。”你管這叫一步之遙?
聽上去跟搭幼稚園積木一樣輕松。
“私下喊名字,成天被人喊道君,打耳。”
吳瑧拭汗,“秦,額,莫。”怪怪的。“你為什麼幫我們?隐瞞不同于蒼崇鏡的神鏡存在,還要幫我回家?”
“這個嘛——”秦莫大半張臉隐在濃墨的夜色中,昏淡月色下,身下的那張課桌像龜類坐騎,格外小巧。
相當英俊的面容上浮現一抹玩世不恭的神色,“多個朋友多條路,說不準以後我也有求你們的時候。”
不想說就不想說,相比之下,他還願意找個理由搪塞,換成鐘延多半扔一句“不說”。
鐘延:“你很閑嗎?”
吳瑧:“……”又來了又來了。
“我說過助姑娘渡到七重超脫境,便不會食言,可姑娘這般不思進取,金某實在難辦。”鐘延語重心長道。
吳瑧呵呵:演上瘾了還,還超脫境,夢裡說的吧。
“知道了,金道友教訓的是。”她很受教回道。
秦莫本就彎曲的長腿輕一點便落地,“這可有些難辦,吳瑧可不是散仙的身份,自入造物司坊,她這位幕僚還未露過臉,明日總要去認個臉熟。”
吳瑧:“是啊是啊。”
秦莫斜去一眼:“何況她已通靈根,造物司坊職閑時間多,可以另外拜個師父修道。”
吳瑧沒過腦回了句“沒錯沒錯”。
腦袋一僵,“不對不對。”
憑他帝君神女的,跟誰能有神魂相合的進益來的快啊。
“太慢。”鐘延悶咳兩聲,“我報完恩還要忙自己修煉,按尋常那套修法,以她的資質,十年内都未必能渡一個劫。”
“哦?這麼說來,金兄有法子讓她十年内修到七重境?秦莫不才,百年才升一境,難不成你們……”
吳瑧還在等他說下面的話,鐘延危言正色道:“我與吳姑娘君子之交,清白守矩,秦道君大可命人查驗她元陰。如此信口雌黃,沒的玷污人清譽。”
“等等,”吳瑧端了個大大的問号,“怎麼還跟清白扯上關系了?”
一句話給秦莫問的好笑,“玩笑開過頭了,抱歉。再說,她這反應,情樹還在芽期吧。”
“啊?”
沒人理她。
吳瑧看鐘延好些了,拿出鲛人淚,“這東西拿來幹嘛用,怎麼處理?”
秦莫又笑了,“作用不詳,怎麼?想充公我也不攔着。”
吳瑧思索片刻,默默放回珍寶袋,“不充。”
過了幾分鐘,剛坐好入定,靈識被鐘延拽到識海。
今天識海裡多了三十片帶字的玉簡,跟鬥法有關。
從近身到遠攻,身形變化與縱令咒法如何配合,皆有人畫,但是鬥法過程沒演示。
鐘延讓他把這些全記住,明日再實戰。
還說考慮到她身體不好,白日在龍殿山莊讨營生,晚上回家了修煉到醜時初刻。
吳瑧一算時間,塵世上班九九六,換了個賽道,好家夥,六零一!
但一想到被物合追殺時那種使不上勁的無助感,她咬牙下決心,不就是六零一嘛,老子拼了!!
*
翌日,日上三竿,龍殿山莊各處弟子早練了三四個時辰的早功,造物司坊内唯有蘇大葉和幾個老師傅埋頭苦錘。
“叮——梆!”
“嘶——”
錘下的弓梢反複鍛打成型,放入水中冷卻,旁邊的徒弟看得十分捧場,眼皮和脖子随錘起落。
“當——”開眼,挺脖。
然後閉眼,點頭。
“當——”開眼,挺脖……
吳瑧走進來,看到的便是這麼一副景象。
她一直以為滿宗派的劍器靈寶不說全部,至少一半要自産自供吧,造物司坊應當是個很熱鬧的部門,實事上,蕭條得出人意料。
怪不得一路過來,像從市中心輾轉到郊區鋼鐵廠。
一大早,鐘延跟秦莫告别,說要找個地方好好養身體。
自古窗外多妖孽,他也找了這麼個風水寶地,等秦莫去跟蒼梧碰面,他從教室窗台躍回來,鑽進吳瑧的心口。
之後載吳瑧來龍殿山莊的倒不是秦莫,餘慶帶吳瑧禦劍飛出霧瘴,過層巒群山飛往禁區更深處。
尚行市像八卦圖,半邊平地半邊林地,古時候更誇張,有“九山半水半分田”的稱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