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睡醒,鐘延在給她養靈,吳瑧才知道自己又昏睡了兩天。
坤南才逝,自己不過淋了場雨就牽動了舊傷,委實難堪。
鐘延眉宇間凝着一股愁緒,這神情從前時有時無,現在卻緊緊擰着散不開。
“鐘延。”
那雙極薄的眼皮蓦地開了,鐘延躬身問:“可好些?”
吳瑧點點頭,“我自己大意了,連累你出力,不好意思。”
“瑧兒,你這樣說讓我無地自容,不怕你說我矯情,身邊人死的死傷的傷,受困的也那麼多,我一個都沒顧好。”
鐘延鼻音很重,這兩天應該偷偷哭了好幾場,就連現在,眼下也刮着好幾雙淚痕。
吳瑧起身,擡手去抹這張憔悴的臉,手背滑過靈絲,把那些淚痕拭幹淨。
“傷心了這麼多天,振作起來吧,坤南的心願你明白的,要你往前走啊。”
剛抹完,一雙淚又滑落下來,吳瑧再輕輕去拭,“哭包,等你以後飛升了,肯定有辦法複活他的。”
懷抱擁上來,鐘延把臉埋在她後脖子處,“嗯。”
凝氣閉關了一上午,身體恢複得七七八八,下了趟海底,體内靈力大盛。
牽引靈韻,内化境已達圓滿,體内隐隐有引劫之象。
坤南剛渡劫失敗,為防勾起鐘延傷心,吳瑧隐藏了修為。
一種辦法還不夠,用他送的镯子再下壓制咒,這樣才不至于短時間被看出來。
剛起身,透過窗紙,被一幅畫吸引。
吳瑧彈指破開邊縫,院子裡,那顆萬古長青仍舊蒼翠,樹下圍坐着熟悉的四個人,桌上擺着一壺才燙好的茶,壺嘴飄出莫逆青獨有的煙青色水汽。
茶煙經風一推,恰好漫過鐘延伸出的手,那雙手修長緊緻,如天然靈玉雕琢,指間夾着一封信。
吳瑧好奇,調整眼距,見上面寫着“蒼崇帝君拟寒親啟”。
鐘延動了動嘴皮,因他說的字少,也能讀懂。
他對秦莫道:“靜候佳音。”
秦莫接過那封信,回的是“放心”。
不知道他們兩個打的什麼啞謎,等吳瑧開門出去,秦莫洋洋灑灑書寫着另一封信,蒼梧在旁指點文字。
那張最感傷的面容和緩了許多,見她出來,手按在旁邊的石凳上。
坐下的時候,凳子是溫熱的,吳瑧才明白剛才鐘延在幹嘛。
以前在家從來沒坐過涼凳,沒想到時隔兩三個月,又享受到了公主的待遇。
“小事而已,小瑧,你要習慣。”芷期出言,把吳瑧從受寵若驚中拉出來。
“寫什麼呢?”吳瑧傾身去看桌面上的信箋。
“早上傳音給拟寒,他切斷了傳音陣。”秦莫揮灑落款。
信的内容七分真三分假,秦莫認認真真從頭開始彙報(編),說他跟芷期、蒼梧在海底擒住刑客,從他口中得知南阖洞族供奉暗海之王,回岸邊正中海量圈套,順便替天行道。
這部分上次秦莫已經過傳音陣禀報過,隻不過沒信上寫得詳細。
然後又寫刑客和黑侍要來南疆取邪物,入瘴林碰見鐘山的玺姌大世子,秦莫也覺十分意外,好在世子對拟寒印象不錯,言他把修仙界管理得井井有條。
順帶在信中說明了下碧海東極沒有蒼崇鏡的下落,幾人打算不日啟程打道回府,希望拟寒帝早做其他打算。
“作為神族後人,世子親言,倍感欣慰??”
吳瑧越看越覺得扯淡,“瞎話連篇的,要我是拟寒帝君,我也不信。”
“信不信由他,報不報由我。”
“瑧兒。”
吳瑧臉一熱,怪難為情地用餘光掃了一眼,心想這人什麼時候這麼外放了,居然當着别人的面把手搭在她手背。
平時即便兩人單獨相處,也是握胳膊的多,隻有在暗海生死相關那次才牽了牽手。
上次讓他考慮清楚,算回應?
小鹿亂撞着,鐘延又握緊了些,把她整隻手包了起來,就聽他溫聲道:“一會兒我先啟程,去鐘山長老們的藏身地看看,他們身體狀況不佳,我要過兩日才回,秦兄在渝州有處莊子,你去那兒養傷,好好修煉。”
他這說辭顯然與托付信件對不上号,吳瑧剛張嘴,被心底那點不要多管閑事的理智拽住了喉嚨。
而且給她療傷的又不是芳草神女,鐘延不可能不知道她身體已經大好了。
但他既然要瞞着,說明已盤算好,隻能順從地點點頭。
可真的到了渝州某座山巅的莊子裡,她又忍不住問秦莫,“渝州毗鄰天府城,他該不會要去找黑雲佬決一死戰吧,可叱咒還……”
來的路上修仙界不如以往太平,陸水空皆有不少修道者出行的蹤影,多數人行色匆匆,好像要奔赴戰場。
偏偏秦莫催着趕路,半途不做停留,吳瑧想攔個人問都沒機會。
“你覺得鐘兄會做這等傻事?”秦莫招呼八個黑衣人到莊外山上警戒,“既然擔心,為何昨日不當面問,現在又指望我透露行蹤。”
他說話總一針見血,也不管别人難不難勘。
吳瑧生硬地轉了個話題,“那餘慶和銀娘,還有輪回神君呢?留在龍殿山莊安全嗎?”
本是很正常的關心,秦莫眼神卻躲閃了一瞬才道:“芷期陪着,自會罩他們。”
随即他從前襟掏出一封按了火漆的信箋,言靈咒動,火漆縮成豆大的圓球,“噗”一下化成霸鹟,朝它主人“謬謬”叫了兩聲,收獲兩點凝縮的靈力珠。
吳瑧剛要接過信,秦莫抽回去,“這事鐘兄也不讓我告訴你,你年輕經事少,上回嘔的那口血可是化到他心裡去了,若是讓他知曉我讓你擔心——啧啧,越說越肉麻。”
“哪那麼多廢話!”吳瑧催念靈絲勾來信,“拿都拿出來了。”
“你個沒大沒小的!”
“你讓我們随意點,現在又要擺譜。嗯?集議?”
秦莫手指劃過其中一行——
十日後正午,于戒律山莊議事堂召開鐘山玺蚺大世子鐘延曾為黑雲族魔修一事集議。
“屆時涉事十一門宗派的代表人、戒律山莊五大長老、修仙界所有宗門執掌皆會到場,商讨如何處置鐘兄。”
吳瑧越聽心頭越緊,“這不是公開處刑啊?”
“你先别急,刑免不了,到何種程度倒可人為。”
“這麼說來有轉機?怎麼個人為法?”
“十一門宗派若都肯出具諒解書,且提出的要求鐘兄能應允做到,最多受些皮肉之苦。這些日子鐘兄倒也做了不少努力,眼下還差兩派。”
不等吳瑧開口,秦莫抽回信箋蓋住她嘴,“其中一個,他們執掌與拟寒有交情,要費點功夫,另外一個,也得費點功夫。”
“……”廢話加廢話。
“你也不必細問,問了你也沒法子解決,輪不着你一個新芽子出頭。”
吳瑧當然明白這點,也想通了其餘的事。
“你剛剛說也,而且集議在十日之後,就是說這兩天鐘延在忙别的,他不會在鐘山沒解救之前去受罰,這幾天,你們要有大動作。”
“噓——”
霸鹟“謬謬”叫着,這回沒讨來吃的,轉身變成火漆封了信。
“你既猜到關鍵,便要明白更重要的一點,後院安頓好了,将軍出征才無後顧之憂。”
他說着打開傳音陣,硬壓住吳瑧要駁的話。
陣裡頭傳出蒼梧不耐煩的聲音:“我到虹道了,你人呢?!”
“來了。”
“秦莫。”
“?”
吳瑧咬着後槽牙道:“你再調侃我,我把你當年苦追芳草神女的事散播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