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賭一些，深刻的人生道理。”

“怎麼深刻？”

“比如哪年哪月的橘子最甜。”

“嗯嗯？”

*

秋意漸濃，句虞山楓紅柿橙，水落潭青。

蘇雲卿生辰這日，天氣晴好，陸美拉了他哥，又拉着幫主史七揚眉劍葛長韻等人，一起進山去玩。

人多熱鬧！

葛長韻綁着縛袖，疑惑三連問：“秋天看瀑布？秋天進山漂流？誰想出來的節目？”

幫主不說話。

她和另外幾人一起對着涼清清的溪流，和細條條的瀑布，撫掌贊歎。

“好一條白水。”

和夏日來玩的時候，完全是兩樣風景。

——今年秋季雖然也有雨，但這些雨顯然不夠補山裡的水，在枯水季節玩水，誰不說一聲有想法呢！

今日穿了耐水灰罩衫的女郎搭好桌椅帳篷，叉腰道：“總能想點玩法出來，人家西子湖有淡妝濃抹的四季風情，這句虞山就不能時時可玩了？雖然不能春日賞櫻、夏日玩水、冬日看雪，但這會兒，摘柿子總是可以。”

得，山裡鄉民種的柿子，今日要遭蝗蟲過境。

陸美摩拳擦掌去探索新食物，蘇雲卿在潭邊椅上歪着，他今日穿的掐銀線雲紋垂袖，外面披着件錦絲坎肩，一身清隽霓衫翻出珠玉潤光，倒是難得的鮮亮。手裡還搭了一條薄毯，山裡涼啊。

揚眉劍在一旁生爐子，劍客擡頭看看一旁的瀑布，青壁白水，倒也好看。

取水就很容易。

史七替他搬來一些柴枝，問道：“我記得這裡有個山壁，岩石是赤紅色，像血一樣？”

“那叫赤水丹山，山是紅的，水也是紅的，大約離這裡四十裡，騎馬去半個時辰，若是走，大約要兩個時辰。”

史七笑：“那一會兒我去瞻仰瞻仰。”

幫主在一旁翻出幾個杯子：“石頭的紅色不太顯眼，也算是個小景緻，小七沒去過可以去去。”去過的就不去吹這個風了。

縱壁橫灘雖也美，但也冷啊。

不多時葛長韻帶着陸美從柿林回來，兩人滿載而歸，一衣兜的小紅柿子，軟熟可愛。

果盛盤，茶斟滿，肉串上石爐，脂油滴香炭，美。陸小郎君安排妥當，衆人圍爐而坐，端起新茶具，敬壽星。

蘇雲卿赧然抱笑，謝過諸位新結交的朋友，一時茶飲肉啖，好不悠閑。

茶過一圈，陸美又撈出一個壇子。

“這是什麼？”

“師姐珍藏的果酒。”

“……”幫主看一眼葛長韻，但見女郎樂得兩眼彎彎，狡黠又明豔。

“怎麼？日常不許我飲也就罷了，這生日酒還不許有酒嗎？”葛長韻壞笑着拍開壇子，一時果香酒香溢出。她給衆人倒一圈，推薦道，“這壇是今年泡的紫楊梅，”

果然酒色紫紅透亮，如晶玉寶石。陸美歪頭：“揚眉？”

幫主笑着給他桌上寫字，那頭葛長韻又翻出來一壇。

“這壇是舊年藏的加飯。”

“加飯？”陸美又歪頭。

幫主幹脆再給他解說。

葛長韻最後翻出一小壇：“十八年女兒紅，少一年都沒有了。”

陸美伸脖子張望：“這個我知道！”

蘇雲卿把他按回去，不過這個弟弟略微會撒嬌了一點，又有葛長韻在一旁打趣，他也隻好許陸美嘗一點。

幫主在一旁支着胳膊看他們兄弟打鬧，拿手指彈了彈桌面，破天荒伸手撈過那壇紫楊梅，給蘇雲卿杯子裡滿上，又給衆人添一圈。

這素來厭煩酒水的女郎露出潇灑不羁的神态。

“江湖人哪有不醉飲高歌的，來，今日放松，我們也來個舉杯邀白水，飛流三千尺！”

本座做出一個違背良心的決定，給卿滿上！

“哈哈！好一個舉杯邀白水。”葛長韻第一個站起，“敬白水！”

揚眉劍也舉杯起立，與他師姐一碰。“三千尺。”

史七陸美嘻嘻哈哈歡歡喜喜，蘇雲卿也放下毯子起身，與衆人砰一碰杯。

“——三千尺。”

這楊梅酒色紅而紫，殊為瑰豔，又多甜味，蘇陸二人難得一見，多嘗了幾杯。他們哪知道這裡三種酒，惟楊梅最烈。

葛長韻又用小爐暖了加飯與女兒紅，這兩樣是黃酒，也稱老酒，倒是醇厚緩香，若是冬日雪裡，有紅泥小爐暖一爐，不拘是在院裡，還是江中舟上——也不必飲，隻熱熱地烘着，都極有意境。

飲了反而見臭。

這會兒秋林山野，水畔風下，倒也确實需要這樣暖暖地焙着一爐。

篷下融融，空杯又滿，這幾位年輕人索性搬出壇來拎着互碰，不多時伴山中美景，又敲筷亂歌。陸美吃得臉紅，雙手拍拍兩頰。“好開心喔。”

蘇雲卿倒看不出來，隻是多出幾十個笑，安安靜靜聽人說着話，不時彎一下眼睛。

揚眉劍這邊，都是江湖上見慣了酒量的，倒是都挺清醒，不過也有話多的。

“這條瀑布……”揚眉劍拿手指着背後，“我練了好多年的劍。”

葛長韻抱着手在一旁看熱鬧，史七忙着啃肉，于是隻有幫主接話：“……我知道，還是我教你的。”

“對，幫主的抽刀劍法……”劍客雙指比個劍訣，在眼前移劃，“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

“不是這句，李太白的另一句。”

“……”劍客支額思索，又擡頭，“棄我去者，昨日不日不可留？抽刀斷水……水更流。”說着起身一旋，雙指一豎舞起劍招，衣衫翻飛而過。

“他醉了？”幫主也抱手，站到葛長韻邊上，看着潭邊翻飛的勁裝。

“騙我們給他對招呢，别理他。”葛長韻看透一切。

“這就是抽刀劍法嗎？”陸美的腦袋湊上來。

“劍法怎麼會抽刀呢，這就是我瞎編的。”幫主淡定小聲揭露，隻是一些連綿回環用勁和豪邁直往劍風的體悟，“揚兄弟當年偏偏要跑到瀑布來練斬水。”

這來回路上的工夫，就能多揮多少下劍啦。

陸美不由露出同情神色，那同情對象不曉得，看到這個新來的小兄弟站在一邊，一把攬過。“不是想溪水漂流來着？走走，哥帶你去。”

“哈？”陸小雞手忙腳亂被提溜走，臨走抓了一把果幹揣兜裡。

幫主和葛長韻面面相觑，葛長韻道：“分頭自由行動了是麼，小七，”漂亮女郎一轉頭，招呼軟糕一樣的妹子，“走，姐姐帶你去那個紅石頭山。”

“……”

幫主看着幾人一個個勾肩搭背走遠。

……這麼寵？

我們幫裡的師姐弟有點愛護幼小啊。

她回頭看向桌子。蘇雲卿安安靜靜彎着眼睛，見她看過來，還再彎了幾分。幫主也不由笑起來。

行吧，幫主往他那裡走過去，壽星怎麼能被一個人丢下呢。

本座帶你飛瀑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