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早已知曉上了這土坡,便沒有了退路,将這土坡當作他們的墳冢,可真正面對死亡之時,内心還是尚存着膽怯與不舍。
“至少,我家娘子與小兒能活下去。”
“無事,以後咱們就在天上守着文州。”
臨時築起的堤壩雖抵住最大攻勢的那一波江水,底部卻出現了縫隙,不斷滲出渾濁攜着黃沙的水,從溪流成了大河流向文州。
當然這一切都在季随的意料之中,在修築起這座堤壩之前,文州城牆前被挖出了一條溝,又築起一條由石頭與泥土修築而成有城牆一半高的堤壩,僅有流經城内的河能排水。
這雖可以有效的防治大水漫進城内,卻也導緻了一個弊端,被攔截的水會不斷蔓延到季随他們所在的土坡,無吃食、無幹燥的衣裳、身上疫病尚未痊愈,而四周的水還不知幾時才能流走。
這似乎是一個死局,來這的每個人都知曉此事,并且默契地未曾對家中親人提起,他們怕看見那淚水便怯了,生出貪生怕死的念頭。
“下頭的光亮可是燭火?”
“老朱,你可是餓昏頭了,還是疫病複發?”
老朱用手将旁邊的人的頭扳着朝下看,被操控的頭顱上的雙眼被燭火點亮,不閉反而逐漸變大。
但暖黃色的光越來越近時,來的不止一個人,而是一群人,她們脖子以下都濕透了,身後背簍裡裝着的物品卻是幹淨而幹燥的。
來自兩個方向的人争相朝着對方奔去,擁抱還不到一刻。
“死鬼,你刻意瞞着我,莫非是怕我蠻橫不講理,不讓你來嗎?”說話的人插着腰,氣勢洶洶地盯着她。
“柳娘,我哪敢啊,我這不是怕你傷心嘛。”老朱連忙苟着腰擺手。
柳娘雙手交疊在胸口,轉身偏頭,“哼,若不是公主,我等還被蒙在鼓裡呢!”
一個時辰前,文州城牆上站着許多人,大多是女子,其中夾着幾位老人。
“灰蒙蒙的,什麼也瞧不見,這堤到底築成沒啊?”
柳娘手中的帕子被揉成了一團,松開後,右手握着揉皺的帕子拍向自個的大腿,時而又雙手合十,閉上眼低頭嘴裡念念有詞。
柳娘脾性暴躁,站在着城牆上,一連換了幾個姿勢,心中的郁結還是不消。
“公主也來了——”
聽見這話,柳娘瞬間撫平了眉頭,手擡高揮着手帕,“阿施,來這,這兒。”
柳娘與沈施早已相識,丹安公主在世時,曾托柳娘照顧沈施
被塞得滿滿的城牆之上被硬生生擠出一條小道,讓沈施能夠通過。
這并非易事,放在往日,王親貴族大多是要靠人多勢衆和刀光劍影,用威壓才能做到的,否則放在洶湧的人潮之中,管你是誰都要從縫隙中左竄右擠才勉強能移動。
而另外一類人,無需多言,自會有人讓道,他們靠的不是威壓,而是擁戴,這樣的人少之又少,萬裡挑一,能達到如此境地的人或多或少都付出些什麼,從錢财到性命不等。
沈施身先士卒,試用季随的藥方,并将丹安公主留給她的宅邸開放用于收留染上疫病之人,又緊急從臨近地區調取藥材,此後尋來數十位醫者一同改良藥方,用更平常的藥來治療疫病,即使還未顯症狀的也被贈了一副小藥包,用飲了一碗藥。
來到城牆邊的沈施與來文州那日比明顯憔悴不少,身子更是單薄許多。
聽見她低聲咳了幾聲,朱顔就開始勸說她先回去休息,柳娘也在一旁附和。
“公主,你本就身體抱恙,莫要操心這些事了,這不還有季郎君嘛。”
沈施擺擺手,朱顔隻能将手中的披風嚴嚴實實地蓋在她身上。
城牆之上的人大多在四處眺望,想找着自家郎君的身影,而沈施的目光時不時落在一處,停頓一會又轉到另一處。
“柳娘,這防水堤怎得建了兩道。”
“哦,季郎君說這樣能确保文州城絕不會被淹。”
文州城,可沒有說郊外啊。
“他們可說幾時回來?”
柳娘眼中疑惑,搖搖頭,“是有何不妥嗎?”
擡頭,遠處黑沉沉的烏雲正在緩慢向文州移動過來,還不見有人回來。
“他們是想以肉牆作為最後一道屏障,背水一戰,守住文州城。”
“啊?”柳娘沒反應過來,其他人亦是如此。
“這雨勢怕是會加劇水患,臨時築起的堤壩不見得能抵住水勢,這時就需要人頂上去,同時不管是雨水,還是從第一道堤壩洩出的水會彙聚到第二道堤壩前,水位逐漸上升,他們将退無可退,勢必會團結一心,甘願做肉牆,這般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确保文州城絕不會被淹。”
聽完沈施這般解釋,原本就焦急的心,完全承受不住,嗚咽聲、抽泣聲環繞在城牆之上。
“若是知曉,我絕不會……絕不會吼他。”
“他平時待我這般好,他死了,我拿什麼還啊。”
柳娘雖未流淚,眼眶卻是紅的,“可有何法子救他們?”
有人提出她家中無其他人,願意帶着衣服,吃食去土坡。
“帶上我一個,就算是死也要吃飽了再走啊,我這就去将今日做的菜都裝上。”說罷,她一溜煙地跑了。
她如此一說,不少人都跟着去做了。
“公主,我亦去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