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瑾拂袖,習以為常般撩開長袍落坐:“嬸嬸近來身子不好,卻又不肯吃藥,這是為何?難道是存心要我和阿晔為此事整日憂心?”
“我自己的身子如何不知?那些太醫,連日開的都是些苦方子,喝了也沒什麼效果。”馮太後輕輕搖了搖頭,聲音顯得格外喑啞。
宇文瑾面上露出了笑意,側首看了眼宇文晔,對太後說道:“既是如此,我倒可以在宮外為嬸嬸留意,或許民間精于岐黃之術之人更甚。”
“兄長這個主意好!如此,阿娘莫要再推诿了。”宇文晔也笑着附和道。
“你們兄弟兩人啊……”
馮太後面上露出一絲淺淺的笑意,像是無可奈何。
“太後,今日午後的藥已煎好晾溫了,是否現下服用?”一名碧色衣裙的婢女從内殿走出,手裡端着銀制托盤,屈膝行禮。
“又是那澀得人反胃的苦藥,還端來作甚?”馮太後眸中斂住了笑意,微微側首,擡手不耐煩地擺了擺,“咳……咳咳……拿走罷!”
話罷,又止不住咳了起來。
檀竹見狀輕扶住馮氏後背,用掌心順了順,遞給那端着托盤的侍女一個神色。那婢女連忙垂下頭,戰戰兢兢的正要退下,卻聽得宇文瑾開口了。
“嬸嬸,藥是苦了些,喝下去總是有益的。”他起身,端起托盤裡的藥碗,手背試了試藥溫,狹長的眼中閃過一絲詭谲笑意,“不如,我侍奉嬸嬸喝藥吧。”
正要舉步上前,卻聽得天邊一炸驚雷,随即一道炫目的閃電劃破,昏暗大殿刹那被照亮如白晝。恍惚間,殿内左右兩側似有暗影浮動,沉水香伴着空中的濡濕,讓人愈發壓抑。宇文瑾面上并未露出異色,隻以餘光掃了掃四下。
檀竹上前替宇文瑾掀開水晶珠簾,垂首側首。
馮太後半靠在軟枕間,見宇文瑾左手端着藥碗正踱步靠近貴妃榻前,透過薄紗隐約瞧見那人垂在身側的右手微動,廣袖間一絲銀光,一晃而過。
“阿瑾,還記得嗎?二郎幼時怯懦寡言,連宮門也極少邁出。隻有你,每次入宮來都會給他帶些好玩意兒,逗他玩兒。”
宇文瑾愕然擡眸,透過紗幔瞧見馮氏綽約的身影。
“若遇見兄弟們在背地裡欺侮他,你也總是憤憤不平,會出手相助……”
“嬸嬸,這藥再不喝就涼了。”宇文瑾立在榻前,打斷了馮氏的話,将左手端着的瓷碗遞了上去。
霹靂幾聲,雷聲混着幾縷白光撕裂了墨黑蒼穹。
“阿瑾,毓兒是怎麼死的,你還記得嗎?”馮氏冷冷開口,一字一句緩緩吐出。
空氣霎時凝滞,刹那間瓷碗砸在地面的碎裂聲打破大殿的死寂。
“他至死都沒阖上眼,口鼻裡全是血,就那樣在我面前硬生生沒了氣息……”馮氏眼底淬上一層寒冰,咬牙掙紮着說出口,“順你者昌,逆你者亡,數年來多少性命罔斷在你手裡,你又可曾想到自己有今日?”
暴雨忽至,雨水從黑雲中傾瀉,砸在窗棂、門扉、青磚上。
宇文瑾頭顱微仰,似沉思須臾,黑眸裡突然閃一絲銳利,森冷一笑:“嬸嬸,至少我待你情真意切,否則你又怎可苟活至今。”
馮氏死死盯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面容,漠然道:“是嗎,如此我應對你感恩戴德了。”
“嬸嬸,你覺得此番謀劃,會怎樣慘淡的局面收場?”話音極為平淡,好似讨論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漫不經心。
“阿瑾,不要低估一個母親的複仇決心。”
殿内傳來一道狂狷笑聲:“那我便領教領教!”
話音方落,隻見宇文瑾從右手廣袖中滑落出一柄鋒利匕首,剛剛拔出劍鞘,森冷的銀光恰好映在他陰鸷狠戾的雙眸中。埋伏在畫屏兩側的數名禁軍迅疾拔劍沖出,仙居正殿内被刀劍之聲充斥,幾支燭火在打鬥中明明滅滅,搖擺不停。
站在殿門處的寒陽見勢,整個人早已抖成篩糠,正佝偻着身子欲溜出大殿。
宇文晔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笑意,淩厲開口:“寒陽,你這是要去哪兒?”
“陛、陛下……小奴、小奴……正要通知羽林衛護駕。”
寒陽臉色煞白,雙腿虛軟,竟是直直跪倒在地。
“哦?申将軍就在殿外,你有何遺言?”
話音剛落,寒陽遽然擡首,驚愕之際隻覺雙目被一道白光閃痛,脖間傳來一陣劇痛,鮮血噴濺到絲絹畫屏上。瞳孔驟然緊縮,片刻後緩緩失焦,倒地。宇文晔冷冷看着地下的屍身,慢慢蹲下,将長劍上沾染的血污擦拭在衣袍上。
申諾和宇文瑾仍在殿中糾纏惡鬥,太後馮氏在檀竹的護佑下早已退到了内殿。刀光劍影中,僅剩的幾盞燭光在淩厲的打鬥中熄滅,兵刃撞擊的铮鳴與殿外雷雨聲交織在一起,鋒利的劍刃滑過水晶簾,一粒粒剔透玉珠散落墜地,高低起伏、錯落有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