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衡,你也來了。”宇文瑾率先開口,仿佛心中早有此料想。
宇文衡淡然一笑,掃過眼前幾人,又将目光在宇文晔喉間停留片刻。伸手朝三位兄長施了長揖,平靜開口:“冢宰大人,恐怕今日大家都走不了。”
語氣冷淡,冷淡卻又強硬。
“是嗎?何故?”宇文瑾對上宇文衡毫無波瀾的面龐,反問。
宇文衡轉身,朝停駐在禦前前的王府親衛軍望去,緩緩擡手,但見幾名軍士押解着兩名少年緩步踏上禦橋,立于橋頭。兩名少年垂着頭,雙手被鐵鍊束縛,原本的衣裳已經瞧不出顔色,發絲被大雨浸濕零散的貼在鬓邊,唇角看上去印出青青紫紫的淤痕。
絕望的情緒如狂潮一般淹沒心頭,宇文瑾神色冷厲,雙目刹那間充斥着血紅。
“阿攸、阿甯……”
少年似乎聽到了這聲輕呼,驟然擡頭,恰好對上宇文瑾。
“爹爹!”宇文甯顫抖着嘴唇,奮力大叫,死命地掙紮着鐵鍊想要朝前奔去,奈何身旁的軍士牢牢鉗住着少年的雙肩,沒有半點松懈。
“宇文衡!”宇文瑾露出猙獰之色,一字一句咬牙道,“放了他們。”
“放與不放,要看冢宰大人如何做。”宇文衡依舊平靜得出奇。
宇文盛輕掃過衆人,嘴角悄然露出一抹猖狂笑意:“兄長,都這時候了,還有得選嗎?”
宇文瑾的眸色一黯,面上仍然籠罩上一層寒霜。他伫立在大殿門外的廊檐下,靜靜凝視着橋上的少年,身形略高的少年對上他帶着幾分灼熱的神色慌亂地側過頭,死死咬住下唇不再看過去。宇文甯還在拼命掙紮,白皙的皮膚上被鐵鍊磨破,滲出鮮紅血肉,蒼白的嘴唇艱難地喘息着,喉間還在發出嘶啞的叫聲:“爹爹,爹爹……”
他怔了片刻,眼底被悲痛浸染。
“阿衡,放了阿攸和阿甯,我留下。”宇文瑾艱難出聲,“許将軍,停下。”
許祯錯愕,難以置信痛呼道:“大人!”
“照我說的做!”
許祯和王佑二人遲疑着,互相觑了一眼。
“若二位将軍此時停手,尚有退路。”宇文衡一語道出了二人的顧忌。
許祯不甘冷哼一聲,抵在皇帝喉間的利劍終于垂下。最終握着金虎符和宇文瑾對視一眼,翻身上馬朝廣場中正浴血搏殺的軍隊中馳去。宇文晔皺了皺眉,從袖中取出絲絹壓在脖間傷口處,又恰巧和宇文衡眸光相交,彼此心領神會。
“兄長,我會讓親衛軍送二位公子回府,盡可放心。”宇文衡放低了聲音,語氣裡似乎帶了一絲溫度。
他知道,此刻宇文瑾的心防一觸即潰。
“阿晔,這麼多年,一定藏得很辛苦吧……”宇文瑾唇邊勾起一抹苦笑,朝着宇文晔一步一步走去,“朝中衆臣對我極盡阿谀谄媚、曲意逢迎,連你在我面前從來都是以家禮相待,不論君臣。世人論我弑君弑弟、人人可誅,可若無我,北周将至何種境地?北面柔然,東面北齊,哪一個不是虎視眈眈?終究是高鳥盡良弓藏……”
宇文晔聽他一字一句,竟是氣得笑了起來,厲斥道:“宇文瑾,你何必颠倒黑白!‘君者,國之隆也,隆一而治,二而亂’,如此簡單的道理,你豈會不懂?父親臨終托孤,命你輔佐君主理政非取而代之!何況大哥到底是怎麼死的,你我心知肚明!”
宇文衡朝皇帝垂手施禮,提醒道:“二哥,多說無益。”
一旁的宇文盛也附和:“逆臣宇文瑾認罪伏法,當從速押解大理寺,由三法司會審定罪,再行處置!”
三法司會審,屆時各大罪狀條例隻怕不認也得認,刑訊逼供的萬般手段他不是不清楚,被視作掌中傀儡多年豈有不恨的道理,原以為不過是宇文晔等人的一場鬧劇,卻不曾料到是一場要置他于死地周密謀劃!
那個沉湎酒色、醉心書畫、誠惶誠恐、畢恭畢敬的皇帝,藏拙了數年,隐忍了數年,亦抱恨了數年,他不該低估一個帝王複仇的決心,怎會甘心扮做傀儡任人踐踏淩辱,一瞬間他感到了毛骨悚然,原來自己才是俎上魚肉,不知不覺陷入宇文晔編織的太平假象中,以至于輪到今日這地步,一着不慎,滿盤皆輸。
可惜他宇文瑾生來傲骨,不受折辱,斷不會如此就範。
隻是,阿攸、阿甯……
餘光掃過橋上淚意闌珊的少年,刀劍争鳴聲在耳畔此起彼伏。
少傾,那人驟然仰頭大笑,迅疾抽出許祯别在腰間的寒劍,一縷冷光炫過衆人雙目,引起了一陣驚慌,宇文盛旋即舉劍欲要對峙,宇文衡也拉過宇文晔閃避。在衆人驚愕之間,隻看到一股鮮血從他脖頸湧出,噴灑向空中,濺在衆人的衣袍之上,長劍“哐當”一聲擲地,雨水凝結,臉上呈現出死一般的青白,由痛轉木,漸無知覺。
“不要!”少年歇斯底裡的叫喊聲響徹雲霄,宇文甯驟然掙脫桎梏,欲朝殿門奔去,奈何身子力氣盡失,一個趔趄撲倒在地,“爹爹……不要丢下我……”一旁的宇文攸張了張嘴,喉間似乎被什麼堵住,哽咽着發不出任何聲音。渾身癱軟,無力地滑到在青磚地面上,眸光渙散。許祯和王佑亦是駭然,雙腿顫抖着,竟是直直撲跪在地。
“哼,如此倒是便宜這厮了!”宇文盛冷冷睨了一眼,遂又哂笑着回身對宇文晔說道:“逆臣已伏誅,餘下的親眷黨羽,敢問陛下打算如何處置?”
宇文晔浮出一絲淡笑,問:“軒王以為該怎麼做?”
“斬草必得除根!陛下是聰慧之人,定然不會給自己、給北周留下禍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