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舒了口氣,調整了自己的心緒,收斂了語氣裡的冷漠和淩厲,以略帶歉意的語氣說道:“抱歉,慕容公子。我原本沒有資格和立場問這些,失禮了。”
慕容蘭瞧見他翻身上馬,揮鞭正欲疾馳離去,那一刻内心的惶恐不安攀至頂點沖破了情愫的桎梏,情急之下也随他一躍上馬,顧不得許多借着醉意将少年一把扣入懷裡。那樣發狠發緊的力道讓江緒渾身一顫,猝不及防的,玉蘭香撲了個滿懷,他僵着身子任由那人将自己死死抱住。
兩人就那樣靜靜地停在天地間,過了許久,才聽到慕容蘭用略帶哽咽的聲音問道:“雁卿,你又打算這樣扔下我?”
什麼叫又要扔下他?
江緒手中的動作微微凝滞,記憶如雲煙在腦海彌漫開,兩人發生幾次争執後似乎每次都是自己扔下他獨自離去。一絲愧疚之感從心底升騰,他内心終究不忍,用略微發澀的聲音說道:“你先放開我。”
“我不放!”慕容蘭似乎打定主意,手臂反而箍得更緊。
“慕容蘭!”江緒愠怒,低低叫了他的名字。
慕容蘭置若罔聞,甚至将身子貼得更近,不知是真醉還是假借醉意,他的膽子也比平日大了幾分。清雅的玉蘭香混着酒香悄然萦繞在兩人之間,隻聽得他用極低極柔的聲音在他耳畔呢喃歎息:“雁卿,我好想你。”
懷裡的人身形一滞,心潮湧動。
“回來時在人群裡沒有看到你,我那時就在想,到底什麼人才似你這般薄情……”他在身後絮絮叨叨地繼續說着,醉得不輕,語氣像是嗔怪,又像是委屈,聽起來發悶帶着嗚咽之感,“可是,就在剛剛看到你孤身站在帳外等我,我又好高興,真的好高興……”
喃喃細語,如清風掠過心湖,蕩滌開層層波紋。
“你的高興就這樣簡單?”江緒刻意壓低了聲音,好似生怕他聽到一般。
沒有等到回答,他卻感覺後頸的衣襟處被溫溫熱熱的液體逐漸浸濕,風一過,透涼刺骨。
是眼淚,一滴一滴,順着少年瘦削的下颚洇濕了自己的衣裳。
江緒不知他為何哭,更不知如何去安慰他。他隻知道這人在自己跟前從來都是笑語溫柔,端方矜雅,哪怕危急關頭也總是泰然若定,好似無堅不摧、無所不能。
可他忘了,他也不過是年長于自己四五歲的少年人,他的脆弱,他的不堪,他的苦痛,一一被深藏,迄今為止自己竟一無所知。一股酸澀之感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占領自己的整顆心髒,江緒想要壓抑住卻适得其反,後頸那一塊濡濕的衣料好似烈焰,灼燒着皮膚,也灼燒着自己的心。
“公子?”
良久,身後的人沒了動靜。
江緒心中一慌,連忙轉身查看,而方才還緊緊抱住自己的雙手不知何時早已松開,因自己轉身的緣故,坐在身後的人一個不穩,身形随之搖晃着徑直墜下馬背,連着翻滾了幾圈才停下。江緒吓得不輕,勒停了馬,一躍而下連忙奔至慕容蘭身側。
那人靜靜躺在地面,睜大眼睛,仰望着夜空不知在想什麼,須臾,隻瞧見一滴明亮澄澈的淚順着眼尾滑落,昭示着方才的一切并非夢境。
江緒順勢坐在他身畔,伸出指尖以指腹替他溫柔拭去淚滴,問道:“疼嗎?”
他自顧笑出聲,怎麼會不疼呢?
積年以來,疼的次數早已數不清,譬如前次受傷,縱然良醫妙藥在前,可卻始終無人前來問一句“疼不疼”。他想,不論如何,總得有人問上一句的,否則也實在太過涼薄清冷了些。慕容蘭緩緩阖上了眼,任由鈍痛在心中化開,無數痛楚的記憶從四面八方湧來。
“雁卿,你想聽我的故事嗎?”
他回以柔軟眸光,輕聲說:“你願意告訴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