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慌張地左右張望企圖尋找合适的通話地點，最終還是姜青流給了明路。

他沖姜青流點頭，在對方平闆的光芒中，拿着自動挂斷又響起的手機鑽入陽台。

陽台所在方向能看到沙灘，篝火燃得正旺，隐約能聽到遠處的歡呼聲。

“什麼事啊？”王維壓低聲音。

一道盛滿怒火的聲音刺入他耳中：“小兔崽子，為什麼這麼久才接電話！我是不是告訴過你電話響起來要馬上糾結！你是不是欠打！”

十年如一日謾罵和語調，隔着聽筒，王維仿佛能聞到萦繞在對方身上揮散不去的酒氣以及嘔吐在身上泛出的酸臭味。

他感到渾身絲絲密密的疼。

“我剛才不方便。”年久失修的手機偶爾會漏音，王維捂着聽筒，生怕男人的聲音傳出。

“老子管你方不方便！為什麼不在家裡？你跑哪裡去鬼混了！工作丢了不知道找份新的，家裡都沒錢了！一天天往外跑怎麼也不見你帶點錢回來！”

男人的怒罵勾起王維積壓的火焰：“你竟然問我在哪？不是你們弄我出來的？”

再生氣他的分貝依舊很低：“我也想找工作啊！我本來都找到了！被你們搞砸了！”

無緣無故被炸雞店辭退，為維持家裡生計，王維白天出門找工作，晚上去燒烤店打工，辛苦奔波數日撈不到一點好。

臨近夏天，溫度逐漸升高，悶熱的衣服裹着流不幹的汗，即使是下雨天他也披着雨衣一條條街道問過去，風雨無助卻依舊不被理解。

當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份收入可觀的工作時，王昕竟然偷他手機私自聯系許先生，擅自替他敲定行程。

這個男人知道後不但沒責罵王昕反倒還斥責起他：她也是為你好！看你一天天找工作辛苦，想讓你放松一下！你不但不領情還罵她，你這個哥哥怎麼當的！

她那是為他好嗎？她那分明是想自己出去玩！和姜青流的聊天記錄明明白白的彰顯着王昕居心叵測！

王維從來争吵不過這個男人，因為他氣上頭總是喜歡毆打他。

在王昕三言兩語點撥下，男人升起歹念，踩着王維搶過他的手機向燒烤店老闆請假，而新工作因為不能馬上上崗，轉眼落入他人手中。

竹籃打水一場空，王維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

“混賬東西！不在家裡膽子大了不少啊！竟敢和我頂嘴！老子告訴你，老子現在打不了你，等你回來老子打死你！”

光聽男人的話，王維便疼到渾身發抖，他沉默着，多年了，無法解決這個常态，他總是沉默着。

這個家并不關心他，男人今天打來電話也隻是因為需要一個發洩的對象，王維清楚的知道，自己就算死外面，他們也不會在乎。

從頭到尾，他們在乎的隻有——

“既然都出來了，身邊一堆有錢人，你趕緊向他們要點錢！反正他們那麼多錢，給我們點怎麼了！尤其是你那朋友！有錢怎麼還不幫持我們家！沒良心的東西！”

隻有錢。

即使他死了，他們也隻會罵他再也無法賺錢。

好像他活下來的唯一目的就是為他們賺錢，從他記事起便開始賺錢，他從來不是這個家的兒子，他隻是一個為他們提供錢的工具。

沒人在乎他的冷暖，他的感受，他的喜悲。

兒時被錘子砸中指尖的痛感湧上心頭，王維仿佛再次看到開裂紅腫的指節，他的手難以抑制的顫抖着。

忽地，他再也握不住手機，男人的謾罵随着手機一同墜入漆黑的深淵。

聒噪的世界安靜下來，偶有早醒的蟬鳴叫着，王維抓着欄杆，茫然的向下望。

手機墜落的方向沒有路燈，隻有無盡的黑暗。

赫人的黑暗一點點向上攀爬，腐朽的污穢裹挾着過往逐漸将他侵蝕。

王維忽然想到，如果這一切終結，他是不是就不會難過，不會疲憊，他是不是什麼都不用在意了？

恍然間，他看見自己貼近欄杆，緩緩向外跨出腿。

“咚咚。”

猛然驚醒，王維收回腳，大喘着氣，他再也無法站立，靠着欄杆緩慢地蹲在陽台上。

平闆暖黃色的光照在王維身上，姜青流推開陽台玻璃門：“我肚子餓了，要點夜宵，你要吃嗎？”

王維笨拙地點頭：“要！”

濃重的夜色，陽台空無一人，伴随着腳步聲，隔壁陽台走入一人，他死死盯着王維手機掉落的方向，攥緊拳頭。

用力地、不管不顧地、失去理智地，指甲最終刺破手心紮入皮肉，鮮紅的血蜿蜒而下，污染地面。

疼痛蔓延全身，逐漸向胸腔彙攏，迅速收緊，絞死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