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二十三年秋,這一年發生事情讓這個秋日算得上是多事之秋。
最大的事情便是軍中整改。
羚鋒軍死灰複燃,當初首領的兒子重出,一夜間對于這個曾經為國效力的忠義之軍展開了激烈的讨論。
有人說石山行當年是被冤枉的,遭受了奪嫡的騙局,畢竟一個忠心耿耿的将軍,怎麼會背刺自己的戰友。
有人說林停晚是假冒的,是不知哪方勢力推出來的傀儡,羚符也是假冒的,就是為了擾亂軍心,以此奪權。
有人說當年的逼宮其實是一場作秀,隻是為了将造反的屎盆子扣在孝順的南山王頭上,讓當今天子登基,當時死的隻是替身,而真正的石山行,其實已經隐居過起了逍遙日子。不然他怎麼會有兒子!
凡此種種。民間的傳言沸沸揚揚,朝中卻不敢發言如此大膽,但是對于羚鋒軍的整肅也發生了激烈的對峙。
對峙分為兩派,一派堅定地相信羚鋒軍是被江壽茂欺騙,當年的功績就算不加封也要平叛二十多年的冤屈。羚鋒軍是一支忠誠強勁的隊伍,重組可震懾邊關,守住國門,甚至開疆拓土。這一派組成紛雜,有當年的羚鋒軍舊部,有受益于羚鋒軍的官員,也有主戰的将軍。他們秉持的雖都是一個原則,但是在具體利益細分上各有不同。
而另一派則簡單很多,主要表現就是逮住羚鋒軍及相關的一切就開罵。以單鐘為首,堅持認為這是個天大的陰謀,林停晚背後必然是對帝位的虎視眈眈,堅決要找到林停晚,并對朝廷中帶有羚鋒烙印的舊部新兵進行全面肅查和整頓。其中以王陟反響尤為激烈,每日在朝堂上的言論不是罵石山行就是罵林停晚,言辭隻粗鄙讓人不堪卒聽,甚至罵到羚鋒軍的時候,旁邊的同僚還要關注皇帝的臉色及時拉住王都衛——畢竟羚鋒軍是座上那位一手創立的,這麼指着鼻子罵着實不體面。
皇帝每日坐上朝堂便聽雙方開始吵,一問林停晚現在人在哪裡,堂下紛紛三緘其口,皇帝本就不好的身體直接氣病。
對于各方的表現,華帝也并沒有閑着。他一方面全國通緝林停晚,一方面暗中整肅羚鋒軍舊部。
僅一個月,那些叫嚣着振興羚鋒軍的舊部全部或因奏折上有錯别字被貶官,或因拿反笏闆被關進大牢,更有言辭激烈者,直接被定為貪污受賄流放南州。
一時間嘩然,看清了華帝的态度,人人自危,再不敢提振興羚鋒軍的話。隻将話題引到林停晚身上,派出去的精兵一波又一波,通緝令從華州到容州,連遠在南州的聶鳌看到通緝令都一愣。
而除了将矛頭一緻指向林停晚外,朝廷還有一個共同的讨論——進步的太子。
江承璟最近不知道開了哪根筋的竅,竟然勤奮起來。平日裡不學無術,隻知道吃喝玩樂,而近來,不僅課業進步不小,甚至主動參與到治國理政中。雖然思想并不成熟,而且很多想法天方夜譚,但是相比之前簡直是務實了不少。衆人紛紛以為可堪大用,一通贊美,連之前換太子的谏言都少了許多。
皇帝也很欣慰,甚至答應了讓他暫掌商事。
商界的事,除了一些皇商官商,不是關系到朝廷命脈,一般朝廷并不過問,隻有在缺錢的時候會狠狠收稅,抑或通過某些活動巧立名目但強取豪奪。因此皇帝覺得将此交給江承璟練手,并無不妥。
而江承璟也不負衆望,上任第一天,就調出了所有鹽田的賬簿,一張一張挨個查賬。查了三個月,全國上下大大小小幾百個鹽田司進進出出,每一個出來時都一身冷汗。
這樣的連鎖反應也傳遞到了最大的掌鹽官商——白義信。白義信知道在白水得罪了江承璟,但是他一直認為這個不稂不莠的太子成不了什麼氣候,沒想到報應來的這麼快,便行各種讨好,都被油鹽不進的江承璟一一駁回。
衆所周知,這世界上沒有什麼是經的起查的。從政從商亦如是。
江承璟拿捏着白義信貪污巨款企圖将其打入大牢,不得翻身,卻被皇帝叫停,還收回了管商的權限。白義信竟然還恢複了自由,照常做起了生意。
就在這時,宿家在西北礦山中開礦發生塌方,不得已求救朝廷。朝廷派出的地方軍在礦山一代挖掘搜尋,宿家的人沒搜出幾個,屍骨倒是挖出幾百具!甚至還找到了被圈禁礦奴。
舉國震驚。
幾百具屍體,腐爛程度不一,有的甚至已經白骨森森,挖了好幾個坑。而礦奴更是不計其數,有的甚至是不過十歲的小孩子,全被都是被拐來賣命的平頭老百姓。
江承璟再次自薦,查出這礦上是一直在為白家所用,手握證據誓要把白義信送進牢獄。
華帝對此沒有再保白義信,但是也沒有下令對其不利。朝中多數人,尤其是元老,對此都是這樣模棱兩可的态度,将風口一緻對向誇贊江承璟。誇贊他的能力和決心,變着花樣吹捧他作為王儲的優秀。
甚至對于江承璟的巨變進行了探讨,最後得出結論——因為林停晚不在了。
于是攻讦林停晚又成了喜聞樂見的一緻。在這個朝中,兩個官員相碰閑聊,無論以什麼開始,最終都會罵兩句林停晚再分别。
遠在溪甯的林停晚天天打噴嚏,時清天天問他喝不喝藥。
“不喝,死不了。”林停晚擺擺手。
時清撇着嘴将藥拿開,“你可别死了,下了死命令讓我看着呢。”
意識到說錯話的時清驟然閉嘴,回過頭來果然林停晚用一種洞悉深處的探究眼神盯着他看,他隻能幹笑兩聲,“我是說,你現在是整合羚鋒軍的核心人物,不能沒有你。”
原來被郁又甯拉去見皇後那天晚上,林停晚已經和江承朗坦白自己的身份。并提出了一個大膽的計劃——羚鋒軍私下整合過于緩慢,不如直接暴露出來一勞永逸。
“我不同意!”玥然當即拍桌子反對,“雖然羚鋒軍是皇帝一手創立的,但是這些年我觀朝中局勢,明顯對于舊部是極其忌憚的。尤其對于偏向石山行的,皇帝一點也容忍不得。如若你真是石山行的兒子,且不說皇帝直接将你視為眼中釘,此行兇險,那些舊部如何相信你、跟随你?”
林停晚:“我有羚符。”
這下江承朗也挑眉看來。
林停晚伸手拿出那塊鴛鴦玉。對着光,“這塊玉是鋆山玉做的,我記得當年羚符便是用此種材料。這個形狀後來應該加工過,我去玉器店打探過,炣石可擊碎,隻要重組便能成形。”
江承朗捏着下巴,“有了羚符,你還在明處,自然會有許多舊部投靠。隻是炣石也是稀有,現在去找不一定能趕趟啊。”
“我能快速找到炣石。”
兩人對視良久,各自的心思埋在眼底,片刻後江承朗:“好。隻要你今晚能逃出城,我可接應你安全。你若是能在年底将羚鋒軍整合,日後我封你為……”
他停頓片刻,突然想到什麼,便問:“你想做什麼官?”
林停晚隻看着他不說話,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中沒有任何情緒。
“希望容樾王記得承諾。”
他轉身離開,玥然随即跟上,出了大門才低聲發怒:“你瘋了!林停晚!”
“這麼多年了,你不了解江承朗還是你不了解你自己?”
江承朗給的承諾就算記得又如何?首先他需要林停晚自己逃出城,可是誰不知道這種情形下最危險的一段路恰恰是出城的這一段?而且他隻說在年底前整合,這意味着最多半年他便要行動。可是他沒有說另一種情況,如果林停晚沒有整合成功,如果林停晚中途暴露了,那該如何?
那自然是及時撇清關系,然後縮回容州,當做無事發生繼續做回爹不疼娘不愛身體有殘的容樾王。
但是林停晚,不僅要被當成活靶子為他集兵,還要事發後承擔下所有的罪責,也不知道一條命怎麼夠這麼揮霍。
她以為林停晚自白水商會回來後有所改觀,至少有了牽絆,不會再如此魯莽,出事便一條命交付出去,誰知他還是當年那個亡命徒。
她有時候真的後悔帶着林停晚叩開江承朗的門。
可能如若他們逃出大獄,便能過起平常人的生活。那是她夢寐以求的。
可能如若當年讓林停晚出宮做了樓主,他便不會受困于四方的小天地,壓抑至此。
林停晚将玥然的表現盡收眼底,然後他拍了拍玥然的肩膀,“玥樓主,别這樣如臨大敵的,好歹我也在京中做了小十年的官,這點脫身的人脈我還是有的。”
他嘴角擒着笑,柔聲說:“我會格外在意的,我還要回去見郁熠朝。”
聽到郁熠朝,玥然别過了頭,熱淚一下沖上她的眼眶。
白日裡還好,人來人往,還要絞盡腦汁想着如何吸納舊部,另一方面還要東躲西藏的同時制造輿論。一會釋放一個林停晚住所的假消息,一會給百姓歌頌羚鋒軍的歌謠。甚至還因為身體太弱被幾個将軍強制要求練武,每天心煩意亂還要被兩個孩子圍着團團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