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郁白接過一看,攏共一百五十兩,他摸摸身上,就幾兩碎銀子,于是局促地看着趙權。
趙權笑話道:“出來做買賣,都不帶上零碎錢?”
江郁白合目想了一會兒,突然睜開眼,說道:“今日沐國公府這一趟還未算在内,再加十兩,共一百五十兩二十二文,你還缺我二十二文。”
趙權瞪圓了眼睛,“見過賒賬的,沒見過你這種提前要銀子的!”
江郁白不耐道:“那回去再說吧。”
趙權不再逗他,眼看就要到沐國公府,他叮囑道:“我外祖父是個老頑固,既唠叨,脾氣也差,舅舅還像話,表弟也是個豬頭,待會兒若聽見些不中聽的,莫要往心裡去,萬事有我。”
“知道了。”江郁白心想,他與趙權又不是真的談情說愛,挨幾句罵是奴才的本分,況且出一趟門有十兩銀子,王府裡辦差一季不過十兩。
馬車到了沐國公府門口,車夫掀了簾子,方永貴也在車轅上,颠了一路腰酸屁股疼,哎喲哎喲嚷着下車。
趙權人還沒下,蹲在那車轅上笑:“叫你車廂裡來你偏不肯,要裝十八二十的少年郎,我一路聽你叫喚,煩得耳朵生了繭,府裡的鹦鹉都沒你吵!”
“你少擱那話多,趕緊下來吧,颠了一路,趕緊府裡喝口茶。”方永貴抻抻腿,去取轎凳來。
正說着,沐國公世子夫婦從門裡出來,在正堂裡候了大半天,終于把人等來了,親親熱熱喊着,又遣着奴才去向國公爺傳話。
趙權先跳下馬車,轉頭去扶江郁白,“郁白,到了,出來吧。”
衆人都盯着那車簾子,國公府門口站了一溜人,眼珠子齊刷刷,視線落到了一處。
就見那車廂裡鑽出一人來,屈着腰,高挑的身線彎成優美的弧度,穿一襲月白色的錦袍,七月的天氣裡,衣衫單薄,勾勒出勁瘦的腰肢曲線,微低着頭,五官還未清晰可見,僅那一瞥,便瞧出端倪,清冷冷的臉上沒有表情,一雙丹鳳眼美而疏離,雪白的肌膚,高挺的鼻梁,還有那雙薄唇,無一不是絕美而冷冽,唯獨那濃密的睫毛令他顯出幾分柔軟來。
世子夫人捂着胸口,啧啧道:“也難怪權兒丢了魂,這換誰使得!天仙來了都沒這麼俊的,換做是我,也得藏進屋裡,誰也不給見!”
江郁白下了馬車,趙權松開他的手,轉而環住他的腰,突然貼到他耳垂處,溫熱的氣息盡數鑽進了耳孔,酥麻感令他忍不住想躲。
“牽手二文,摟腰五文,你方才算漏了。”
江郁白撇過頭,“回去再算吧。”
世子夫人笑吟吟上來:“好了好了,别親熱了,先進屋,茶果都備好了。”
趙權轉而牽住江郁白的手,笑道:“舅母,這就是郁白,郁白,這是我舅舅、舅母。”
江郁白跟着喊了人。
人群裡有個賊眉鼠眼的瘦高個,谄着笑擠到最前面,“表嫂,我叫簡孝廉。”
趙權道:“這是我表弟。”
江郁白恍然,是趙權說的豬頭。
世子揚袖道:“趕緊裡面請吧。”
趙權做了個請的手勢,“舅舅先請。”
衆人進了門,不敢怠慢沐國公,先去給他請安。
上回來借繡娘,已經叫沐國公罵了一頓,今次再來,趙權心裡有了預計。
果不其然,到了院裡,嬷嬷說國公爺剛起身,還未洗漱完畢,讓各位先等着。
趙權就笑:“老爺子身體好,能吃能睡,晌午才起身,這身子骨不得活到二百歲。”
世子夫人笑罵道:“慣你會打趣!還不先屋裡坐,叫郁白喝盞茶。”
衆人便挪步去屋裡,待落了座,奴才來上茶,江郁白捧着抿了兩口,轉頭見趙權盯着他看。
江郁白疑惑不解,又去看那茶盞,難不成這沐國公府裡的茶不是用來喝的?或是有什麼别的講究?
他怕露了怯,不敢問出口。
趙權遞給他一盤糕點,問道:“馬車颠了一路,心口可難受?我瞧你臉色不太好。”
江郁白答不上來,身子時常都是不舒服的,卻也不是要死要活的痛,好一陣痛一陣,慢慢也就習慣了。
“不難受。”江郁白答完,又再垂首喝茶。
世子坐在一旁,扯着趙權說話,趙權便轉回身去。
一旁的簡孝廉捧着一碗酥酪到江郁白面前獻寶,笑嘻嘻地說:“表嫂嘗嘗這冰酥酪,入口即化,冰涼爽口,夏日裡消暑是極好的。”
趙權後腦勺跟長了眼睛似的,猛一回頭,啧道:“他身子受不得寒,你還叫他吃冰,眼睛長肚子裡了,半點眼力勁都沒有!”
他從江郁白手裡奪過瓷碗,就見江郁白喉頭不明顯地滑動了一下,眼珠子艱難從碗上挪開,端正坐好。
趙權五指握着碗口,輕輕放到茶幾上,沉默須臾對一旁的嬷嬷說:“拿去廚房熱一熱。”
嬷嬷哭笑不得,也隻好去。
屋子裡還坐着許多人,都是國公府的親戚,角落裡坐着一嬸娘,聞言就笑:“江公子沒見過冰塊吧,這冰塊還是聖上賞下來的,旁的人家還沒有這樣的恩澤。”
那是趙權小姨簡舒華。
江郁白心裡拘謹,面上卻沒什麼反應,臉色淡淡的,低垂着眼簾看自己的衣擺,或是端茶來喝。
簡舒華又笑:“江公子沒什麼見識也無妨,往後有的是機會開眼界。”
“你先開開自己的眼界吧,皇城裡百姓不得用冰,州縣上可沒這規矩,冬日結冰夏日蟬鳴,金銀珠翠也都是礦裡出來的,出了門就能開眼界,偏你躲在這屋子裡當那睜眼瞎!”趙權連珠帶炮似的一頓罵。
瞬時間,屋子裡一片嘩然,那眼珠子一會兒在趙權臉上瞟,一會兒又去看江郁白的臉色。
反觀江郁白,淡定地捧起一碗茶,慢條斯理地喝着。
簡舒華怒火沖天道:“權兒!咱們家裡出來的人,可沒有你這樣不敬長輩的,傳出去惹人笑話!”
“誰跟你一家的,老子姓趙!”
霎時間,嘩然聲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