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今日都在這兒,咱們有話說個明白。”沐國公身體倚在扶手上,顫巍巍道,“我們沐國公府累世簪纓,這國公的爵位是先祖刀山火海殺下來的,你從前年少,為了保你的命,咱們丢了東郊軍,你舅舅從要職上退下來,做些個文書的閑差,凡事不進則退,咱們這一退,不出三代,國公府就要敗落了。”
趙權喉頭哽動,不敢去看外祖含淚的眼睛。
“權兒,這帝位本該是你的,天命如此,你不去争,不去搶,落得兩手空空,所以要看旁人臉色度日。”沐國公哽聲道,“你窩囊,我不逼你,但你要莫要教我們做事,我沐國公府要前程似錦,要富貴榮華,我要昂着頭下去見列祖列宗!”
“外祖明知這是死局,還要往前闖!”趙權身體在顫抖,他必須攥緊拳頭,方能抑制住戰栗。
沐國公厲聲道:“是!”
趙權啞口無言,他在沐國公渾濁的眼眸裡望見自己的臉,像是被黑夜侵染,見不到一絲光明。
“錯在我。”趙權想笑,眼淚卻滾滾而落,在他硬朗的臉龐上留下兩道蜿蜒的痕迹,他拭去眼角的淚,跪去沐國公面前,俯身叩跪在地。
良久,他直起身,望着沐國公逐日滄桑的臉龐,沉聲道:“請外祖靜待良機,權兒必會為沐國公府鞠躬盡瘁,以報從前恩情。”
沐國公咬緊了牙關,哽得眼淚翻湧,他撐着拐杖站起來,趔趄着撲向趙權,将他抱進懷裡,敲打着他的後背,哽咽道:“你這孩子,你這孩子......”
趙權臉靠在他肩上,望見窗外層層疊疊的臘梅,在皚皚白雪中,那一摞摞的紅,像纏身的網,勒得他透不過氣,他早已遍體鱗傷,被天雷打了一道又一道,魂不附體,言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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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裡,衆人正在吃茶聊天,孩子們跑來跑去,屋子裡吵吵嚷嚷的,江郁白安靜地坐在椅子裡,捧着一碗甜酒釀,挑着裡頭的糯米丸子吃,旁邊衆人正說笑,見他沉默寡言,簡舒華忍不住就想逗他,手肘拱了拱她夫君,拔高聲音道:“聽說昨個兒垂夢樓裡有人醉酒鬧事,把戴家二公子打了。”
“戴家?哪個戴家?”小姨夫一時沒反應過來。
簡舒華踹了他一腳。
“哦哦,是是是,你說戴向天啊。”小姨夫放下茶盞,摸摸胡子,“叫人給打了個腦袋開花,怕是整個年都要在床上過了。”
衆人來了興趣,交頭接耳了一陣,有人問道:“怎麼個事情?怎麼大過年的叫人給打了?那戴向天我見過幾回,斯文有禮,儀表堂堂,不像是會與人結怨的。”
簡舒華清了清嗓子,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幾圈,望向江郁白,意味深長道:“這就要問郁白了,他肯定知道。”
衆人視線齊齊朝江郁白投了過去,江郁白擡起冷淡的眼,“問我做什麼?我怎麼會知道?”
簡舒華這就來勁了,佯裝驚訝,“你竟然不知道?昨夜權兒與戴二公子結伴喝花酒,為了一個姑娘大打出手,權兒醉酒鬧事,叫人綁了戴二公子,好生一頓打,腦袋開了瓢,還潑了一頭的酒。”
江郁白用勺子攪着酒釀,把餘下的丸子挑出來,邊吃邊問:“小姨說得繪聲繪色,你昨夜一起去喝花酒了嗎?”
簡舒華蓦地一驚,頓時漲紅了臉,急說:“我怎麼會去那種地方!”
“那你是怎麼知道的?”江郁白問道。
“當然是聽說的!”簡舒華怒瞪他一眼。
江郁白:“聽誰說的?”
簡舒華怒道:“你問這麼多幹什麼!”
江郁白茫然道:“這不是聊天嘛。”
簡舒華徹底蔫了,小姨夫在旁笑道:“郁白你有所不知,那垂夢樓是城裡有名的尋歡作樂之所,去那裡喝酒的多半也是富貴人家,自然認得賢郡王,消息也就傳出來了。”
江郁白問:“小姨夫懂得這麼多,也經常去嗎?”
小姨夫欲言又止,徹底沒了聲響。
趙權進門時,恰見氣氛低沉,随口問道:“怎麼了?又吵上了?”
江郁白說:“沒吵架。”
“是嗎?”趙權走近幾步,從他手裡端過酒釀,把餘下半碗倒進嘴裡。
“嗯。”江郁白慢悠悠說,“在說你喝花酒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