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權捧着那隻碗,一口将湯包塞進嘴裡,咀嚼了一會兒,意味不明地說:“不燙了。”
他兒時喜食湯包,時常燙得唏哩呼噜,後來他總讓趙懿先吃,還非要趙懿連湯帶汁一口塞進嘴裡,趙懿便愛捉弄他,明明已經不燙,卻裝出燙得舌頭都融掉的模樣。
趙懿于他如兄如父,他們也曾有過其樂融融的時候。
趙權不得不承認,在許多時候,他期盼趙懿認可他,對他寄予厚望,像對待太子那般嚴厲又溫厚。
可這終究是一種臆想。
命運注定了,他将在月寒日暖中見證歲月流逝,看不見青天多高,黃土多厚。
趙懿吃了半碗粥,又說起那江南貪腐案,“你被牽扯進此等大案中,若非朕扣下你,真被你逃去江南,你百口莫辯。”
趙權磨了磨牙,問道:“皇兄可知是哪個畜生要害我?這信件上甚至有我的印鑒,必是我府裡有内鬼!”
趙懿道:“此事容後再查,你安心在府裡待着,别再起那些幺蛾子,朕沒時間給你浪費。”
“這不行。”趙權苦着臉道,“我夫人已經動身去了江南,我得去陪他。”
趙懿厲起眼道:“放肆!你還真打算去江南種地?”
“那我也得去把他接回來。”趙權急道,“這都好幾個月了,我夫人身子不好,皇兄是知道的。”
趙懿忽然不出聲,埋頭吃了兩口菜,幽幽道:“權兒啊,事已至此,倒不如就此放了他,對外就稱他病殁了,改日再挑一個你喜歡的。”
“皇兄說什麼呢,郁白就是我情之所鐘,我是真心待他,非他不可。”趙權憤慨道,“我這輩子都沒出過城門!”
趙懿瞪起眼:“吼什麼?”
趙權頓時蔫了氣焰,無精打采坐在椅子裡。
趙懿慢悠悠說道:“早去早回,多帶幾名人手。”
趙權呼吸凝滞了半晌,在江南貪污案還未結案之際,趙懿準許他離城,且未定下返程之日,這無疑是一個信号,趙懿自此卸下了對他的防備。
他們不斷地探索彼此的底線,終于在這一日,相互饒過了彼此,也放過了自己。
*
趙權走出宮門,望着五月裡明媚的天,恍若獲得了新生,禁閉三月後的身體重新盈滿力量,滾燙的血液在四肢百骸流淌,他握緊拳頭,張開手臂伸了個懶腰,微眯的眼直視耀眼的日光。
江郁白那份契約書丢失後,趙權暗中調查,順藤摸瓜摸到了戴向天身上。
他不經意将印鑒露出,幾日後,果然發現了被偷蓋的痕迹。
他将脖頸露出,親自為趙懿遞上鍘刀,賭一局非死即生。
而簡孝廉在戴向天的軍營裡,很快就會演一出大義滅親,徹底拉開與他的對立面。
現如今,趙權盡了人事,往後沐國公府的榮耀興旺,均要靠簡孝廉自己。
趙權揉了揉酸痛僵硬的脖子,準備回府收拾行李,趕去江南接江郁白。
他往前走了幾步,小巷子裡竄出一人來,趙權定睛一看,猝然間繃緊了臉,厲聲問道:“邢徽!你何故在此!”
邢徽眉宇緊鎖,無地自容道:“王爺,事情辦砸了。”
趙權大步往前,握住邢徽手臂,追問道:“郁白何在?”
“他尚安好,隻是......”邢徽環顧四周,壓低了聲音道,“王妃現在身處稻香州。”
趙權不覺收攏了力氣,五指掐進邢徽骨肉之中,掐的他五官扭曲,幾乎痛喊出聲。
“我們在前往绀槐州的路上遇到了簡孝廉,表少爺身負重傷,手握江南貪腐案的罪證,我們不得已,隻能将他帶在路上。”邢徽歎道,“奈何我們人手不足,王妃體弱,表少爺傷勢嚴重,身後亦有追兵,無奈之下,我們隻能調整路線。”
趙權呼吸急促道:“你們見過陛下了。”
邢徽艱難颔首,低聲道:“瑤湖州那張籍契,陛下并不知曉,王妃也不曾提起,陛下以為我們要去稻香州,便按原計劃,派人将王妃送了過去,邢岩随行。”
“還說了什麼?”
邢徽搖首道:“陛下稱王妃以大局為重,立了大功,不僅不會怪他私出皇城,還會賞他一個恩典,我被打發了出去,不知他們談了什麼。”
趙權心肝脾肺腎都在痛,臨末了,趙懿還要給他使個絆子。
“郁白身體如何?”
邢徽眼神閃爍道:“湯藥每日都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