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他晨起如常去找江郁白,房門未鎖,吱呀一聲被推開,江郁白衣冠整齊坐在桌前,算盤打得噼裡啪啦,桌上攤着好幾張紙。
江郁白頭也未擡,自顧自說道:“王爺先坐吧,我馬上就算好了。”
趙權踹開椅子,故意發出重響,江郁白仍是不看他,指尖靈活地在算盤上遊走。
片刻後,江郁白列好清單,遞給趙權,“請王爺過目。”
趙權睨他一眼,從他手裡抄過單子。
江郁白道:“藥錢一萬兩,逢年過節送往白鴿城的節禮合計估算二萬兩,清單附在後面,請王爺核實。”
趙權洩氣道:“算這些作甚。”
“既如此,就當王爺沒有異議,那便算作我欠你三萬兩。”江郁白細細說道,“除開這三萬兩,嫁妝裡的東西我用了一些,不過這些年,王爺沒有再結那些瑣碎銀子于我,如此便當作抵消。另外,你送我的那些田莊鋪面,都是皇城附近的,契書都在王府裡,都還給你。”
他打開一隻盒子,裡面是銀票和碎銀子,遞到趙權面前,緩緩說道:“這些年我經營田鋪掙的銀子都在這裡,共計一萬八千兩,陛下數月前賞了我一萬兩,便是二萬八千兩,我尚欠王爺二千兩,不日就會還清,還請王爺給我些時間。”
“江郁白!”趙權忍無可忍,低吼道,“你要跟我鬧到什麼時候!”
江郁白仍是那副寡淡如水的表情,“王爺一言九鼎,說話做事都該信守承諾,你若是覺得三萬兩不夠,盡管說明白,咱們規規矩矩列好欠條,彼此再不拖欠。”
趙權心煩至極,踢開椅子站起來,走去他身後摟住他,放低姿态道:“你别與我鬧别扭了可好,我幾個月不見你,想你想得睡不着,夜裡做夢都是你。”
“你既然睡不着,緣何會做夢?”江郁白不緊不慢道,“王爺如今說謊都圓不上了。”
趙權長長歎了一聲。
江郁白推開他站起來,起身往外走。
“你去哪兒?”
“我在衙門裡找了份差事糊口,好幾日未去了,也該回去了。”
“衙門?”趙權跟着他往外走,“你在衙門裡找什麼差事?”
江郁白停下腳步,轉回身看向趙權,眨眨眼道:“王爺不知道嗎?秉年科舉高中,外放到米花縣做官,如今也是知縣大人了,他剛來沒幾月,想做出些成績來,聘我當文書,替他整理卷宗。”
“那些陳年卷宗有什麼好整理的,你每日進出衙門怎麼行?若是被不長眼的沖撞了怎麼辦?”趙權心裡恨得牙癢癢,怎麼又是徐秉年!
“王爺不必擔心,我都做了個把月了,無人沖撞我。”江郁白拿了把油紙傘繼續往前走,“是王爺教我自力更生,我做到了。”
趙權無奈:“我從不知,你竟這般牙尖嘴利。”
江郁白瞪他一眼,經過包子鋪買了兩個肉包子,問趙權吃不吃。
趙權昨日到現在都不曾吃過東西,餓得饑腸辘辘,聞言點了點頭,江郁白便遞給他一個包子,他接過後正要送進嘴裡,卻聽江郁白說:“一文錢。”
趙權胃裡直泛酸水,又疼又脹,堪比犯了絞腸痧。
“不吃了。”趙權把包子還給他。
江郁白二話不說收進了油紙包。
趙權跟着他一路到了衙門口,奈何沒有腰牌,又不想暴露身份,竟被衙差攔住了去路,他生平頭一回遇上這種事,半點主意都沒有。
邢岩奉命暗中保護江郁白,從暗中顯出身形,沖着趙權拍了拍荷包。
趙權額頭青筋抽搐,往衙差手裡扔了塊銀子,旋即就被放了進去。
“敢情這門就是個擺飾。”趙權嘀咕兩聲,飛快跟上了江郁白。
江郁白回頭睨他:“你怎麼進來的?”
趙權怒道:“跟着我夫人進來的!”
江郁白不理他,轉身進了庫房,待趙權進來之後,方說:“你不要再叫我夫人了,我過幾日就把欠的銀子還給你,從此兩不拖欠。”
屋子裡氤氲着一股黴塵氣,令趙權的呼吸裡都染上了塵埃。
江郁白如常收拾着書案,用抹布擦桌抹凳,随後坐下,翻閱起一冊文書。
“你與我說句實話。”趙權喉頭滾動,嘶啞道,“你是與我鬧脾氣,還是真心想離開我?”
江郁白從書裡擡起頭來,憂郁的臉上帶着一絲茫然,他望着眼前趙權的臉,良久才說:“這三年,我過得很是辛苦,我害怕姐姐過得不好,又害怕我與姐姐給你添麻煩,與你在一起,總有許多不自在,王妃要守許多規矩,不能随心所欲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我想替姐姐送終,也要得到旁人的同意,我們成婚之後,你甚至都不曾見過我姐姐一面。”
趙權于心有愧,他知道這種煎熬,這樣的日子他過了二十多年。
江郁白苦笑道:“我總想着你喜歡我,所以努力讀書,努力學本事,想和你一起把日子過好,可原來,都是我一廂情願,我最大的用處還是這張臉,好讓你的計劃更有說服力。趙權,沒有什麼鬧脾氣,我就是覺得好累,和你們這些聰明人打交道,太累了。”
趙權艱難地擡起步子,走到竹椅旁,他蹲下身,握住江郁白微涼的手,面色愁苦道:“郁白,往後我們不與人交際,府裡的奴才也都打發走,就我們兩個人,或者,或者我再想想法子,我跟皇兄說,我們以後定居江南,再也不回去了,好不好?”
“他不會答應,于是你又要想各種陰謀詭計,彼此試探較量,利用這個利用那個,在皇城裡,說句話都要掂量着,動不動就要打闆子掉腦袋。”江郁白嘴唇嗫嚅,眼眶裡浮現淚水,“趙權,我真的累了。”
趙權心慌不已,支起身将他抱進懷裡,“不說了不說了,累就休息,我們之後再談,好嗎?”他用指腹刮了一下江郁白的臉頰,微笑道,“你不是要整理案卷嗎?你先忙,我晚些來接你。”
“趙權!”
趙權充耳不聞,身影飛快地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