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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問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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仵作原本是州縣衙署必設的衙役,按規矩還應該有學徒随從,但是寄雲縣的情況就如代曉月所說,窮得揭不開鍋,根本雇不起。

“以前要驗屍,可以去鄰縣借調,咱們寄雲縣别的不說,離那含霜縣近得很,來回隻消一天,就能找個好仵作。”尤秋問趕來以後,就在院子裡來回踱步,長籲短歎的,“後來你們都知道,朝廷下了旨,把咱們岜州府分成南、北兩路,含霜縣被劃到了岜南,由赤練軍的劉軍門統管政務。那劉軍門你們也知道,是個刻薄寡恩愛嫉恨的,平時見了我們縣太爺都橫挑鼻子豎挑眼,更不要提給我們借仵作了!”

柳今一剛洗過手,身上的味道散不掉,正蹲在不遠處,舉着個大葉子扇風,聞言笑說:“你叫他劉軍門,我就要叫他劉滾子。他之所以會對你們挾細拿粗,無非就是因為你們跟狻猊軍走得近,他恨廖帥恨得牙癢嘛。”

以前有赤練關,赤練軍就是守這關的,後來戎白人破了關,赤練軍不敵這些彎刀,被打得稀裡嘩啦節節敗退,原以為失地難收,還沒來得及向上謝罪、陳情落淚,就聽說縣内出了個廖祈福,帶着百來個破衣爛衫、赤腳流亡的女人,刀似的斬斷了戎白人的進攻。

本來麼,赢了是好事,廖祈福小戰小赢,大戰大赢,岜州府不分南北都服她,原定狻猊軍該是這裡的駐軍,可是等到文書下來,岜州府被一分為二,狻猊軍隻鎮守北邊,南邊都歸赤練軍,這就是狻猊軍為什麼隻有“岜北十三營”的由來。

赤練軍現任總兵叫劉逢生,柳今一叫他劉滾子,因為他也被戎白人打得屁滾尿流。當年兵敗追責,朝廷砍了十幾個赤練軍的軍官将領,那裡邊有一個是劉滾子的老爹,上頭把他調到岜南任職,就是要他知恥奮勇,他到底勇不勇柳今一不知道,隻知道他豬油蒙了心,一見到狻猊軍就找茬。

“都是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提起來就一肚子的委屈,不提了不提了。”尤秋問知道廖帥進京三個月,到現在都沒回來,也怕自己說多了惹得代曉月不快,趕忙朝堂内喊,“陶嬸,驗完了沒有?”

“你催什麼,人爛成這個樣子,老婆子就真是個仵作,也瞧不出具體!造孽喲,放棺材裡好好的,也不知道哪個手賤,非得給弄到那洞裡去,現在皮發全脫,又讓蛆蟲啃咬,早都爛完了!”

裡頭傳出一疊聲抱怨,片刻後,走出個尋常打扮的嬸婆。這嬸婆四五十的模樣,面上蒙着帕子,把雙手一伸,在院子裡掃了一圈,目光落到代曉月身上,毫不客氣:“那姑娘,你過來,幫老婆子倒倒水,我先洗個手。”

代曉月不知道在樹下想什麼,她自從聽他們說起劉滾子,臉色就很難看,陡然間被陶嬸叫,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

柳今一假裝起身:“我來我來。”

“你就蹲那兒,”陶嬸性格爽利,講話直接,“你太臭了!一會兒手還沒洗完,老婆子先厥過去了。”

代曉月提了水,幫陶嬸澆手。她素來不愛表現,隻問:“陶嬸,那人是陳書吏嗎?”

“得虧他是個龜胸,不然今天就是他爹娘老子來了,也分不清誰是本尊。”陶嬸使勁兒搓着手,“底下的那個是陳書吏沒錯,但是棺材裡的我認不出,太平常了,隻知道也是個男的。”

尤秋問道:“這案子還沒完了,怎麼又死一個?近些日子我都在捕廳,沒聽說縣上有人失蹤啊。”

“半月前護東衛要糧,縣上的人都征去運軍糧了,真有人失蹤,家裡人也不一定就知道。”代曉月待陶嬸洗完手,把水桶放回去,話很冷,“尤秋問,你是個老糊塗,半月前驗完屍,就不該讓那老頭把屍體領回來。你們衙門辦事連點規矩也不講嗎?”

她忽然發作,話說得重,這院裡還有幾個皂役進進出出,聞言都吓得不敢動彈。

尤秋問被劈頭問責,一下沒防備,呆在原地,兩手都不知道怎麼安放,結巴道:“團、回将軍話,陳書吏原是要放在衙門裡複檢的,但我們縣太爺他大手一揮,把這案子以土匪劫殺匆匆結了。那屍體放衙門裡無人管,搬去義莊,他舅爺又哭鬧又糾纏,也是沒辦法……”

代曉月說:“你是沒辦法,還是不敢管?他舅爺要屍體,你早該按妨礙公差的罪名拿了他!捕廳做什麼的?擺設!屍體在這堂上晾了這麼久,衙門問過沒有?來人查過沒有?”

尤秋問胡子頭發花白,讓她冷臉厲聲訓得不敢擡頭。院子裡鴉雀無聲,柳今一見旁邊還有皂役在,起身道:“将軍是辦案心切,這案子半個月都沒說法,來回又死了幾個人,她也為無辜着急。你們捕廳拿人留屍也要有上頭的章子,這點難處将軍知道,所以昨日見面也沒有為難你,不過當時的确應該勸勸縣太爺。”

尤秋問是半百任職,走的又是思老的門路,被當衆訓成這樣,以後難免被底下的皂役小瞧,況且他年紀大了,說句不好聽的,這案子保不齊就是他最後一個案子,他本可以完全不管的。

柳今一給尤秋問解圍,為的也是代曉月。以後狻猊軍籌糧還得跟衙門打交道,現在把人得罪了,到時候底下的胥吏有的是辦法使絆子。

“好人都叫你做了,壞人總是我,”代曉月站在樹蔭下,微微一哂,分不清是恨還是嘲,“你是光明磊落,我是刻薄小人。從前在軍中共事,我也懶得跟你掰扯,但現在你是什麼?我受命辦差訓他有理有據,輪的着你插話嗎?柳今一,低頭看看你自個兒,除了這一身亡人骨牌,你還有什麼?”

尤秋問眼看戰火燒過去,想勸兩句,又不敢開口。老頭胡子抖動,把心一橫,正要說話,就看柳今一把大葉子朝頭上一蓋。

“我麼,還有個隻會叫喚的空肚子。”她抱起手臂,靠在門邊,頂着那大葉子好不滑稽,“日上三竿了大将軍,抖完威風快問話,問完我還等着吃飯洗澡睡大覺。”

代曉月脾氣發完心就冷了,她不認得這個柳今一,那些怒像是篩過的水,淅淅瀝瀝地淌出去,什麼也沒沖倒。

以前的柳今一也這樣,但不全是這樣。不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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