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青從教養姑姑那裡拿過蠟燭,接着說:“以前我年紀小,沒沾過田産鋪子,對家裡頭的銀錢走向不甚明了,後來出了門,倒覺出些蹊跷來。”
“每年核賬麻煩事多得很,原先都要經我手細查,後來咱們搬到這來,上頭沒人壓着老爺,他膽子大了,遮遮掩掩的,也有了私賬。”南宮裕扶着桌坐下,“他那點錢最早是你舅舅賞的,後來他跟衙門裡頭的師爺胥吏攪和在一起,說是走皮子賺了幾筆,我嫌他嘴裡沒實話,錢來的不幹不淨,便懶得跟他算,左右莊子鋪子都在我手裡,任他吵鬧也讨不走半點實在東西。青娘,你從他那賬裡覺出什麼蹊跷來了?”
“我們搬出府住以後,他就叫陳小六給他謄抄走貨賬目,我瞧過,他每年秋收後必有一項‘尖貨’進賬,隻是我在家許多年,從沒聽說過什麼尖貨、軟貨,便盤問陳小六,陳小六支支吾吾的說不清楚,我就起了疑。”南宮青道,“幾年前狻猊軍設置關卡哨亭,往北的馬隊數量銳減,仗又打得勤,縣裡縣外餓死的、逃跑的人不計其數,就是出省去狐州府也餓殍遍野。他那些‘尖貨’送過去,究竟賣給誰?為了弄明白這事,我寫信給乘歌。”
羅姐兒輕輕合掌:“乘歌在外頭闖蕩的經驗比咱們多,這事問她還真穩妥!小姐,乘歌怎麼說?”
南宮青提起乘歌,神色也生動許多,她秉燭回憶:“她一向是最聰穎的,無論什麼問題,我隻要問着她,她總會給我回答。我寫信兩個月後,乘歌就托人回我,說這事不對頭,她有些猜測,隻是不能在信裡寫,要我等一段時間,她來縣裡與我面議。我便耐心等着她來,哪知那幾天陳小六撞了鬼似的,一直魂不守舍,恰逢一天夜裡,我正在屋裡作畫——”
羅姐兒說:“那狼女!”
南宮青道:“不錯,我從地窖裡發現了龍博,這才明白,那所謂的‘尖貨’,就是他們從關外弄進來的女人!”
南宮裕與教養姑姑全都驚愕失色,夫人提起帕子,重新掩住口鼻,對老爺怒目:“畜生,早知你做這種勾當,我還費什麼心思?一包藥藥死你,早早埋了,也省得别人家的女兒再受這般苦!天呀,徐老三,你也是有女兒的人,怎麼做得出!”
羅姐兒趕忙扶住她:“幹娘,他是爛透的壞筍,如今也是死有餘辜,萬不要再為他傷神。小姐,我早也想問,既然他們賣女人,咱們就不能報官嗎?衙門不頂事,外頭可還有狻猊軍,隻要叫軍娘知道這事,保準兒他們不死也得脫層皮。”
“不能報官,”教養姑姑原本對老爺還有幾分憐憫,如今真成了鐵石心腸,她原地站了一會兒,沉着道,“這事萬不能報官。你們想,他一個僻遠小縣的鄉紳,若沒有人在背後做保,如何能把這事辦得如此麻利?小到衙門,大到州府,這還隻是家門口,等出了省,路上放行的、押運的、打馬虎眼兒的隻怕是數也數不清!岜北什麼地界?廖帥說得算,連那些個過來過往的欽差大臣都不敢駁廖帥的面子,徐老三光憑一身爛膽能辦成這事?水還深着呢!這事要是沒個十成的把握,就是叫來了軍娘也難除根莖。姑姑不怕死,隻怕咱們草率行事,白白填進性命,讓歹人繼續逍遙法外。”
南宮裕握着羅姐兒的手,點了點頭:“姑姑是京裡出來的,見識多廣,此番話實在是老成之言,我們不急這一時,須得想個萬全的法子。”
教養姑姑說:“小姐,你說他們今夜交貨,老爺沒到場,這事是托付給了誰?是陳小六,還是孫務仁?”
“他們蛇鼠一窩,分不出你我。”南宮青隔着燭光,緩緩道,“從前的生意我不清楚,但龍博這一趟是早早就定好了去處。我側敲旁擊,發現陳小六也不知道對方是誰,他們越謹慎,就越顯出那人身份的不凡,是以孫務仁絕計不敢托大,他必然會親自到場。衙門裡的捕快民壯被他調走,剩下敲鑼的、值夜的不敢亂跑,所以我方才會說,今夜無論咱們怎麼喊,衙門都不會來人。”
羅姐兒提心吊膽:“那龍博豈不是要被他們賣了!小姐,咱們可怎麼辦?”
南宮青俯身,騰出一隻手:“他們當初沒能把龍博弄走,一是因為對方失約,二是因為龍博是匹小狼。這兩年他們将龍博關在地窖裡,以為她的筋骨弱了、爪牙鈍了。”
她微微用力,掀開老爺臉上的绮羅,冷冷道:“那就叫他們親眼瞧瞧,我養的怎麼樣。”
唰——
一雙空洞的眼吊在面前,燭台滾在地上,已經被踩滅了。男人牙齒打架,摸黑朝外爬,尖叫都擠在喉眼裡了,又跟着唾液一齊往下咽。
“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