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啷。
柳今一撚着骨牌,坐在廊下的欄杆上發呆。庭院空空,代曉月早走了,南宮青請羅姐兒捎了飯菜過來,柳今一吃了,趁着天色還早,坐在這兒消食。
洞門外傳來追逐聲,兩條巨犬邊嗅邊進來,見到柳今一,都很熱情,搖着尾巴湊過去,沖她“哈”、“哈”地吐舌頭。
“這個吃不得,”柳今一一手提着骨牌,一手輪流摸它們的腦袋,好言相勸,“這都是人戴的老骨頭了,看着還行,吃起來沒味道。”
兩條巨犬哪管她說什麼,都扒着她的腿,腦袋淨往骨牌那擠。
“芳婵、香娟在裡頭麼?”陶朝盈扶着洞門進來,後邊還跟着幾條小哈巴犬,她一見柳今一,便大聲吆喝道,“芳婵、香娟,快坐下!”
柳今一隻剩一條胳膊還在高舉,人東倒西歪。那兩條巨犬得了令,雖然依依不舍,但都坐了回去。幾條小哈巴犬沖過來,圍在邊上興奮地叫。
陶朝盈小跑上前,掏出方帕子塞給柳今一,急急說:“将軍,對不住,我不知道你在這兒,它們兩個昨夜放出去,還沒收興。”
“原來是你養的,我還道尤風雨從哪弄來的兩位悍将。”柳今一用帕子擦臉,笑道,“不礙事,我不怕狗,這兩位昨晚幫了我大忙,就叫芳婵和香娟?”
陶朝盈有點怕生,随手從地上抱起一隻小哈巴犬,也不看柳今一的臉,轉開目光回答:“我娘起的。她喜歡狗,以前在家也養了好幾條,叫嗅嗅、酸杏……後來青姨嫌她起得随意,她就改成這樣式的了。”
柳今一把骨牌逐一挂回身上:“你娘真是個妙人,詩詞寫得好就罷了,狗也馴得這麼好。”
陶朝盈聽她談起乘歌,臉紅撲撲的,用力點頭:“我娘會的可多了,從前村裡人有什麼弄不明白的事情,都來家裡請教她,左鄰右舍就沒有不佩服她的。”
“我也很佩服她,”柳今一迎着徐徐的風,“她不拜天,不拜地,也不拜人,一生率性而為俯仰無愧,你青姨叫她狂女,還真是叫對了。”
她們正說着,西南角的牆頭“撲通”一聲,骨碌碌滾出個人。
陶朝盈吓一跳,一院的狗都歡實起來,争先恐後地撲過去。柳今一把胳膊搭在膝頭,歪身瞭去:“嚯,天上掉下個尤風雨。”
尤風雨拍打衣袍,一臉迷糊相:“我在隔壁院裡睡,一聽狗叫,就知道是朝盈來了。”
她們小姐妹見面,親親熱熱,你問我睡得好不好,我問你吃過了沒有。狗在邊上圍着,兩個人擠在一起,抱了這隻又摸那條,叽叽喳喳,仿佛有說不完的話。
柳今一托起腮,打盹兒似的看着她們,過了一會兒,有婆子來找陶朝盈,兩個人暫且話别,等院裡的狗都跟着跑了,尤風雨才來柳今一旁邊坐。
“你怎麼就在這兒坐着,”尤風雨撐着兩隻手,晃起雙腳,“團素将軍還氣着呢。”
“她氣我又不是一日兩日了,”柳今一沒精打采,“你也瞧見了,我幹什麼她都生氣。”
尤風雨說:“那也沒有,你做得好的,她還會誇你。”
柳今一哈哈:“這事我夢裡都沒聽過。”
“你昨晚暈路上,還是她拖回來的呀,”尤風雨做了個拖拽的動作,“風吹雨淋的,費好大勁兒。”
“昨晚誰暈路上她都會拖,”柳今一擡手隻手,摁在尤風雨頭頂,“她是個怕麻煩的人,一件事若是辦與不辦都有麻煩,她就會兩害相權取其輕。昨晚那情形,把我丢路上引來的麻煩可比把我拖回來多多了。”
“人家都說生死之交最難得,”尤風雨湊過去,“你們以前一塊兒打仗,就因為那場仗輸了,便要一生一世鬧别扭嗎?都像小孩兒似的,以後可怎麼辦。”
“你這就誤會大了,”柳今一揉動尤風雨的腦袋,“我倆以前也沒多好。”
尤風雨小大人似的長歎:“你們這樣可真叫我操心。”
這話似曾相識。柳今一收回手,又抱起手臂,風從洞門吹進來,她身上的骨牌無序亂晃,當啷當啷地響。片刻後,柳今一說:“看這天要下雪了。”
尤風雨說:“冬天最難熬,今年糧食都征空了,下頭的鄉莊村子不知道又要餓死多少人。”
“這仗打來打去,打得我都糊塗了。”柳今一擡起眼簾,望着那天,“頭一年赢了,廖娘在赤練關犒勞大夥兒,我們都以為日子該好過了。你想,失地收複,流民歸家,青苗春種送下去,來年總該有口飯吃吧?結果幾場雜稅一征,逼得百姓把青苗割了補糧稅,第二年大夥兒還是餓着肚子在外頭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