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邊城的暮色中,魏嫣然的怒罵聲如雷霆般震響,直沖雲霄。她立于庭院之中,雙手叉腰,眉目間滿是怒氣,卻偏偏不吐半句髒言。她從古諷今,引經據典,将紀時澤罵得擡不起頭來。
紀時澤站在一旁,任由魏嫣然的罵聲如潮水般拍打在身上。他不時低頭,眼神中帶着幾分無奈與愧疚,卻又不敢反駁半句。他深知魏嫣然的性子,一旦她認定自己有錯,便是天大的道理也說不通。是以,隻能等着,讓她消氣。
何況這一次,他确實做錯了,不該瞞着她,更不該在她毫無防備之時,突然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堂上,紀德清以手支頤,竟看得如癡如醉,忽扭頭對許世卓笑道:“世卓兄素稱經綸滿腹,若與世子妃這般唇槍舌劍,可有勝算?”
許世卓垂首默然半晌,方歎道:“若論辯經釋義尚可勉力,若這般……臣實難招架。”
他心中清楚,魏嫣然的口才與智慧,絕非尋常女子可比。她罵人不帶髒字,卻能讓人無地自容,這份本事,他自歎不如。
紀德清拍案大笑:“早勸汝歸家避禍,偏不信我言!如今進退維谷,豈非自尋煩惱?”他的語氣中帶着幾分幸災樂禍,卻又透着一絲無奈。
許世卓眉間鎖愁雲,苦笑道:“殿下明鑒,臣并非不願聽從,隻是有些事,臣不得不做。”
他看着庭院中仍在怒罵的魏嫣然,心中滿是急切。兩岸的百姓正等着糧食救濟,他不能就這樣空手而歸。
“等着吧。”紀德清給自己倒了杯熱茶,悠然自得地說道,“世子妃是個好人,前些時候,那群無良商家聯合起來漲價,世子妃不但一分錢不漲,還做出了既便宜又頂飽的糧食。你要是真想救百姓,那就去求她吧,她應該是唯一一個能救的人。”
許世卓聞此事心中一動,若是這般說來,世子妃當是心系百姓的良善之人。世子不答應,若是勸得動世子妃,也可一同勸谏世子。
他暗中下定決心,轉頭面向魏嫣然。她仍在罵着,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他剛欲開口,卻被魏嫣然的罵聲打斷。
魏嫣然忽憶前夜事,粉面愈寒:“昨夜偏要相擁而眠!”言罷竟上前擰住紀時澤耳垂。
紀時澤雖不閃躲,卻低聲告饒:“此事何須當衆言說?”
魏嫣然愈發着惱:“敢作不敢當?昨夜又是何人哀懇?”
此刻紀德清雙目炯炯,連聲催促:“接着說!接着說!這段倒新鮮得緊。”
許世卓在一旁聽得面紅耳赤,見狀隻得以袖掩面,暗誦聖人“非禮勿視”之訓。他實在不想再聽,卻又不能走。思及百姓疾苦,暗自歎息。怕這二人看似在吵鬧,實則是在逼他離去。
終是硬着頭皮長揖及地:“兩岸百姓生死存亡之際,世子妃若肯赈濟災民,臣雖萬死……”
許世卓話音未落,卻被魏嫣然清叱打斷。
“你所言之事我已知曉,必定盡心竭力助你護佑百姓。群山王員外處自去取糧,然我之存糧不足,需分批運送。”
紀時澤聞言急道:“我軍糧草尚缺,夫人為何予外人,而不送我?”
魏嫣然擡足便踹:“爾二十萬大軍屯糧如山,吃死都足以,竟還觊觎我這點薄産!”
紀時澤被罵得啞口無言,隻能求饒着解釋:“夫人……我……”
許世卓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他未曾想如此困難之事,竟如此輕易解決?他心中滿是疑惑,似是不敢相信,轉面望向紀德清:“殿下,世子妃當真有這麼多餘糧?”
紀德清點點頭,道:“當然,我随世子妃一月有餘,别的不敢保證,但以兩岸災民之數,世子妃灑灑水,便可保證百姓溫飽。”
許世卓知紀德清不會诓騙自己,心中不禁對魏嫣然的仁慈與大度生出幾分敬意。然而,他心中還有另一個疑問:“殿下,那和談之事?”
紀德清微微一笑,端起茶杯輕抿一口,悠然道:“和談之事,世子妃自有主張。你且安心,她既答應助你,便不會坐視不理。”
許世卓聞言,心中稍安,卻又忍不住看向庭院中仍在“訓夫”的魏嫣然,暗自感歎:這位世子妃,當真非同凡響。
他許世卓,朝中主戰之臣,素以剛直不阿、憂國憂民著稱。他曾多次上疏,直言契丹之患猶如附骨之疽,雖未至膏肓,然鄰國不臣,屢犯邊陲,擾我黎庶,掠我糧秣,終非長久之計。
契丹之于大梁,猶如肌膚之創,初時不覺,久則潰爛入骨,終成痼疾難醫。他力主大梁當乘契丹未熾之時,早圖良策,若待其羽翼豐滿,恐非社稷之福。
然天有不測風雲,黃河決堤,千裡澤國,哀鴻遍野。契丹竟借公主送親之機,背棄和談聯姻之約,起兵奇襲。
許世卓見狀,更覺契丹之害不可不除。然今之大梁,内憂外患,水患未平,黎民未安,實無力同時應對契丹之侵。
他遂上疏陳情:“夫治國如調鼎鼐,當以蒼生為念。今水潦為災,餓殍載道,若複起兵戈,猶抱薪救火,恐非萬全之策。願聖上寬限二載,待民安物阜,倉廪豐盈,再議征伐之事。”奏章字字懇切,将胸中丘壑藏于民生大計之中。”
然陛下不予。
紀德清聽罷,微微一笑,語氣中帶着幾分無奈:“我認命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