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淳十四年,距離京城不遠的雲來村方家,往日裡恩愛非常的夫妻倆正因為一件事鬧着别扭。
當家的方城悶不吭聲地在院子裡修理着有些破舊的桌椅闆凳,就是不回頭看一眼自己的娘子李秋娘,李秋娘則是眉頭緊鎖的在廚房裡忙來忙去,時不時的瞥一眼方城的背影,卻也一言不發。
兩人的女兒方撫月扒在房間的窗戶上,探着小腦袋望來望去,不經意間跟在門口探頭探腦的哥哥方明日對上了視線,就在她打算跑到方明日身邊,問問他知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的時候,廚房裡的李秋娘走了出來。
她徑直走到了方誠的身邊,看着他刻意扭過去的背影歎了口氣。
“當家的,家裡的日子也不是過不下去了,你怎麼就非要冒這個險呢,一家人安安穩穩的過日子不好嗎?”
聽了這話,方城的動作頓了頓,然後悶悶的開口道:“是,家裡的日子是沒有過不下去,但是秋娘,這些年我們過的又是什麼好日子嗎?面朝黃土背朝天,吃了上頓沒下頓,你願意這樣過一輩子麼。”
“而且…”方城擡起頭,看了看門口跟窗戶邊兩顆毛茸茸的小腦袋:“就算你願意,你又忍心讓孩子們跟我們一樣苦哈哈的過一輩子嘛?”
“明日已經十四歲了,眼看着要準備挑媳婦了,但是你看看咱家,連個像樣點的房間都拾掇不出來,更别提聘禮了,哪個好人家的姑娘會看得上他,會願意嫁到咱家來?”
“還有月牙,月牙已經十歲了,尋常人家都要開始考慮攢嫁妝了,但是咱家呢?别說嫁妝了,稍微好點的首飾我都買不起。”
“更别說你了,我們成親這麼久了,頭上帶的還是我用撿來的樹枝削的簪子…”說到這裡,方城眼裡滿是愧疚的低下頭去。
李秋娘感受到他低落的情緒,連忙上前握住了他的手,一臉幸福的柔聲道:“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當年我在娘家的時候,飯都吃不飽還要每天天不亮就起來幹活,每晚都餓得肚子疼,以至于姐妹們都嫁人生子了,我卻連葵水都沒來,要不是爹娘貪便宜…”
說到這裡,李秋娘聲音小了下去,沉默了片刻才繼續道:“總之我是嫁給你之後才能吃到飽飯的,更别說現在我們一家四口都沒怎麼餓過肚子,我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方城知道李秋娘的意思。
他不是承擔了爹娘無限期望的兄長,也不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弟弟,所以爹娘并不願意給他出多少聘禮,因此才盯上了當時無人問津的李秋娘。
兩人成親後不過三天,他爹娘就以分家的名義将他們趕了出來,給了夫妻兩人四畝薄田加一棟破房子就不管了,但那四畝地兩個人根本不夠吃,房子也是搖搖欲墜,隻能用來勉強遮風擋雨。
這十幾年間,他們倆是起早貪黑的拾掇這幾畝田地,還另外開墾了附近的六畝荒地,農閑的時候他就跟着村裡人下水捉魚,或者去縣裡給那些老爺們當夥計打工,李秋娘則是自己鑽研着繡些帕子拿去賣,才堪堪做到一家四口不至于餓肚子的程度。
但是現在…
方城伸出手,輕輕的覆在李秋娘的小腹上,小心翼翼的摸了摸:“之前我們還能做到不餓肚子,但是現在又要多一個人了,以後就說不好會不會挨餓了,我要是不搏一把,難不成以後一家人就這麼循環往複的過下去?”
“老三出生了,餓肚子,辛苦幾年,不餓了;明日娶個媳婦回來生個娃,餓肚子,辛苦幾年,不餓了;月牙出嫁,餓肚子,辛苦幾年,不餓了;老三娶媳婦或者嫁人,餓肚子,辛苦幾年,不餓了。”
“秋娘,這樣的苦日子你還沒過夠嗎?”
李秋娘低頭看着小腹,耳朵裡聽着方城說的話,想着方撫月跟方明日,心裡有些意動,隻是…
“當家的,我也不是不願意你去,隻是我聽說朱老爺這次招人是要跟着隊伍送貨去延綏鎮的,那裡可不是什麼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沒多遠可就是邊關了,邊關可不太平。”
“這個我知道,”聽到李秋娘有松口的迹象,方城自信滿滿的說出了他打聽到的事:“我問過了朱老爺鋪子裡的老夥計了,他們說這是走慣了的路子,從沒有出過岔子。”
“那裡是不太平,但是又不是今年才不太平的,是年年都不太平,之前既然沒事,那這次也一定不會有事,你就放心吧。”
方城眼睛明亮的看着李秋娘笃定的說道:“再說了,有你、月牙、明日,還有你肚子裡這個孩子在等着我,我是絕對不會讓自己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