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透骨寒冷的冬夜,醫院外面的枝丫不時被大風吹斷,樹葉沙沙作響,好似鬼魅遊離般。
“節哀,我們已經盡力了。”手術室門打開,雲浸愣愣地盯着乍然變動的手術室門,沒管因為太久未變動姿勢而僵硬的雙腿。
第一次近距離直面死亡,雲浸的眼淚瞬間流了滿面,那雙向來明媚灼人的桃花眼裡盛滿了悲哀,她無聲地哭着,背影蕭瑟。
醫生們看過太多這種固定的生死現象,已經學會控制自己悲憫的心,以至于讓自己下一次的工作不受幹擾。
雲父匆忙趕來,帶來一身寒意。
雲浸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兩人換上被要求的醫用防護服,先後進入手術室。
姜織的臉已經被白布掩蓋着,隻餘下一節毫無生氣的手腕,手腕上那一圈細細的紅繩闖入雲浸幹澀的雙眸。
病房内如斯安靜,她走進了她的母親,顫抖着雙手,小心翼翼地揭開白布。此時她方恍覺,是真的聽不見床上人的呼吸聲。
雲父雲鶴愣怔了很久。
才上前将女兒顫抖的手握着,替她重新蓋好了白布,輕輕拍了怕她的肩膀。
雲鶴和後面趕來的管家一同辦理各項後事手續,餘雲浸在醫院長廊呆呆地坐着。
她的雙眸布滿了血絲,很幹澀很痛,已流不出淚水。
以悲傷為主的很多情緒湧過來得太快,讓她已經完全喪失了理性的思考能力,此時她腦子一片空白,什麼都不知道。
過往很多複雜的情感在這一刻皆如潮水般退去。
當下,隻餘下純粹的悲痛。
“不要難過了。活着的人是最勇敢的,你已經很勇敢了。如果你親人看到你這麼堅強,肯定會為你驕傲的。”
一道微微喑啞的男聲自她身前響起,一字一句說得很緩慢很清晰,也很有力。
雲浸緩緩擡起僵硬的頭,凝滞的思緒下意識被他牽引着。
她看到一個穿着黑色大衣,戴着衛衣的帽子,戴着醫用口罩的男生蹲在她前面,平視着她猩紅雙眼。
她輕輕滾動着眼珠,凋萎的桃花眸被淺淺注入一線生氣。
她回憶着他剛剛說的話。
勇敢?
活着的人······勇敢······
再重複這句話,雲浸忍不住出聲,喉嚨幹澀,聲音沙啞:“不。我媽媽也是勇敢的,可是······”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隻是有些着急地看着男生。
男生一雙眼眸清澈溫柔,像是可以容納世間極緻的善與極緻的惡。
“嗯,我知道你媽媽很勇敢。你媽媽很勇敢,隻是她累了,需要休息。”男生用一雙捂得發熱的手握住雲浸冰冷僵硬的雙手,搓了搓,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道。
似乎過了很久,似乎又隻是一瞬間,雲浸已經反應過來了。
雲浸愣愣地向眼前安慰着她的男生低聲道謝。
陷入某種情緒很可怕,及時抽身,才有創造出路和逆風翻盤的可能。
小雲浸那時被迫明白了這個道理,她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很多事情要做,她不能消沉。
溺水的人就這樣被路人撈了上來。
一同被救起的還有她不甘沉淪于痛苦的堅韌靈魂。
雲浸擡起破碎的眸子,眼神卻堅定清明。
“我送你回家吧。”男生似乎是旁觀了這段生死離别很久。
“好。”雲浸發了信息給忙着的管家,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子,她已經兩天沒有睡覺了。
她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狀态很差很差,此間又經曆了大悲大悟,已經耗盡了她的心神。
盲目信任也好,孤注一擲也罷,此刻她想試着信任眼前這個高大的男生,她覺得對方是好人。
男生把雲浸送到了她的小區大門口。
“連策連策——阿策!這裡!”
意外中藏着雀躍的叫喊聲從後方傳來,身邊的男生頓了頓,轉頭望過去對那邊的人揮了揮手,隻留下一個戴着黑色寬松帽子的腦袋給雲浸。
“早點回家休息,隻有自己的身體好了,你才能做更多的事情。”男生轉過頭對雲浸說。
“加油。”那個模糊的笑眼被雲浸記了很多年。
雲浸從回憶中回過神來。
她有些記不清那個男生的聲音,倒也算情有可原,畢竟當時她的狀态确實很差,又加上這麼多年的時間總會掩蓋一些東西。
後來她嘗試由讀音寫出那個由第三個人喊出的名字,“連策”确實也被她置于某種可能的猜測其間。
如今,荒廢的記憶缺口長出了新的生機。
自此,有人心安無畏,有人滿懷期待。
雲浸顫抖着蒼白的指尖,将LC的備注改成“連策”。
【雲浸:連策,多多指教。(微笑)】
外面的太陽太毒,林博初一邊擦着汗一邊打開酒吧内的電閘。
“博初,我晚一點再去,公司這邊的事還有點尾巴沒處理。”連策的語速很快,看來确實無暇顧及其他。
“不是,真搞不懂你為什麼要過來。還什麼兼職調酒師,你公司不是很忙嗎?”林博初真的無語了。
“公司隻是這段時間有點忙,但是這種程度不至于讓我手忙腳亂,我處理事情也沒有受到影響,放心吧。”連策不緊不慢地說。
林博初:“6。”
“随便你吧。”
晚上,雲浸去樓下糖水鋪喝了碗糖水,賣糖水的那對夫妻送了雲浸很多小吃。
雲浸有點受寵若驚,連忙擺手拒絕。
這對夫妻幾乎記得每一位來店裡消費的人,跟雲浸也算熟悉。
“這周末我們就要搬走了,以後你可能喝不上我們家的糖水了,這幾天多來哈,我和我老公給你免單!”
雲浸驚訝,想到了什麼,有些呆呆地回道:“不用免單的。”
兩人又聊了會家常,老闆娘便再次投入忙碌的招待中。
始料未及的分别。
好像人生已經預設好了特定的分别與重逢。
昨天重逢了記憶裡的人,如今就撒下一抔分别土。
她說不清自己心底的感受。
唯一橫沖直撞依附在她腦袋上、啃齧着攀附于她心底深處的那種已然占上風的情感便是——
不要與連策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