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無月,長理坊夜色深處,紅泥酒吧門前門内熱鬧不已,盞盞亮黃吊燈将各色男女臉上的表情照映得清晰萬分。
雲浸的裙子拂過門旁枝葉,簌簌葉聲被嘈雜的人聲隐去。
踏進後,她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吧台後的連策。
連策側對着她,右手拿着一杯泛着淡褐色的酒,微微晃動酒杯,骨節分明的手在酒液搖晃下更顯冷白。此刻他垂眸含笑聽着身邊人講話,燈光在他的眼睫下投射出一點淡淡的陰影,整個人顯得通雅溫潤。
似乎是感應到了什麼,他側頭擡眼。
兩人的視線蓦然相觸。
他眸光沉沉,唇邊還含着未來得及收回的笑意。明明置身于酒色蘊鬧中,眼中卻不染半分輕佻酒色,連不經意的一瞥都能藏着極強的穿透力度。
雲浸不知這U盤是對方故意為之,還是真不小心,為防誤會,她隻好若無其事輕聲道:“物歸原主。”
手心舒展,她将銀色的U盤遞過去,像兀自袒露肚皮的小刺猬。
連策放下酒杯,伸手接過。
同時指骨不經意間碰到雲浸的手心,帶來酥麻的癢意。
她下意識動了動手指。
“謝謝。”清淡的嗓音拉回了雲浸的思緒。
隻覺肩上是不經意間落下了一隻蝴蝶,還沒等她側頭欣賞,蝴蝶就飛走了。
有些微妙的遺憾,于是她挾恩圖報:“連先生,你欠我一杯酒。”
但她是個善良的小菩薩,隻敢索要本該屬于她的,而不敢妄想沒見過的,故隻讨要一杯連策承諾過的酒。
“自然。”
連策眸光一動。
他自是樂意至極。
沒等雲浸的反應,連策轉身從酒架上拿下一瓶酒,在吧台上操作起來。
雲浸眨了眨眼,盯着連策行雲流水般的動作。
連策的餘光裡全被那抹杏色的身影占滿,他克制住與雲浸對視的本能,眼眸更加幽深。
坐在散台那邊觀察連策和陌生的的大美人的林博初,發出了意味深長的“啧”聲。
唉,沒眼看!
“意不辜,給你。”他将酒奉上,補充道,“我說過,隻調給你喝。”
不知過了多久,雲浸從這句話中抽神,視線随之從連策露出的結實有力的手臂線條和冷白的手腕上收回,也雙手接過這杯色彩分明的酒。
連策不經意地拉下毛衣袖子,話中帶笑:“嘗嘗。”
雲浸垂下那雙亮晶晶的桃花眸,觀察了一會兒,舉杯抿了一小口。
仰頭吞咽時,露出一截修長暖白的脖頸。
她再擡頭,跟一雙幽幽的眼對上視線,裡面漆黑平靜,不見波瀾,但下一秒又泛起了點點笑意。
酒液回味甘甜,雲浸又忍不住抿了一口,又一口。喉嚨有點溫熱,随着酒液攝入量的增加而顯得更清晰,讓人忍不住猜測這種逐級遞增的溫熱感是不是“意不辜”裡奪人眼目的橙黃色所散發出來的。
雲浸這麼想着,又忍不住去看了一眼連策,不料撞進一雙專注的眼眸,裡面好像在誘導人說些什麼。
哦,想起來了,她好像沒有評價。
行吧。
“好喝!”雲浸不懂酒,隻能幹巴巴地憋出萬能誇贊模闆。
“真的?”連策逗趣。
雲浸又咽下一口酒,點了點頭:“假的。”
連策失笑:“那挺遺憾的。”
雲浸疑惑:“遺憾什麼?”
連策漫不經心道:“遺憾它沒有足夠讓你感到驚豔。”
雲浸垂下眼睫。
其實挺好喝的,雖然她不懂酒,但是來嘗酒有時候就是要期待一點與平常不同的意外,這種味道,已經足夠令她感到意外了。
也足夠讓她愉悅。
雲浸看着漂浮在剩餘酒液上面的綠薄荷葉,此時它正随着雲浸搖晃酒杯的律動而東歪西倒,就像醉得頭腦不清晰的人。
“那你并不用遺憾,因為……我很喜歡,而喜歡是一種很難得的肯定。”
說完,雲浸仰頭把剩下的酒液喝完,修長的脖頸泛着暖潤白光。
連策的眸子随着雲浸吞咽的動作而動了動。
不一會兒,他矜持地移開了視線,“是嗎?”
雲浸:“是的!”
連策步步緊逼,有些玩味道:“一杯夠嗎?不夠可以拿我來抵。”
“?”
雲浸深呼吸一口氣,節節敗退,卻是仍笑着:“連二少金尊玉貴,我怕是無福消受。”
連策哂笑,淡聲開口:“喝了我的‘意不辜’,卻是不認賬?雲浸,這世上哪有這般便宜的買賣?”
雲浸:“……這是你偏要給我,而非我強求。”
連策緊盯着她,出爾反爾,理所當然般:“兩碼事。”
接着乘勝追擊,有理有據:“在你剛才刻下一句“欠”時,它已經成為了我的籌碼。”
“……”
雲浸瞪圓了眼睛,萬萬沒想到居然還能這樣?
比他哥的貓看着還要呆愣。
連策暗笑:“服不服輸?”
“完璧歸趙的蔺相如尚能得以升官,我不求跟他一樣,但也不應該得不到一份‘回禮’,你覺得呢?”
雲浸歪了歪頭,眼睛浸滿狡黠笑意。
連策佯裝不懂:“你想用這杯‘回禮’抵消欠條?”
雲浸感到片刻的荒唐,“不。意不辜不能拉入戰局,回禮自該另算。”
終于說出來了。
連策心底竟有微妙欣慰。
“你說得在理。”
“這是之前說好為你調的,是不該作為籌碼,倒是我思慮不周了。至于回禮——”
連策俯身湊近雲浸,看着雲浸驚得睜大了眼睛,笑意緩慢褪去,睫毛微顫。他笑了一下,繼續說:“我下次再為你調另一款吧。”
連策還保持着俯身的動作,冷白的鎖骨清晰地對着雲浸的視線,身上的奶咖色毛衣顯得他整個人很幹淨溫潤。
“好哦,我拭目以待。”
雲浸平複下因為受驚而有些劇烈的心跳,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
旁邊有其他調酒師穿着統一的馬甲加白襯衫,雙手不住工作。
“這裡,有片枯葉……嗯,還有桂花。”
雲浸還沒反應過來,就見連策像變戲法般從她右肩變出了一小片枯葉,上面甚至還殘留了幾點桂花絮。
雲浸:“……”
她不禁腹诽,所以他就這般看着纏綿不分的花葉這麼久?是等她自動發現嗎?
雲浸回味了一下,隻覺得這酒有點上頭,最終她還是眼巴巴地問:“我能提前向你讨要‘回禮’嘛?”
“你……”連策停頓了一下,繼續說:“可我還沒想好為你調什麼。”
雲浸覺得很有意思:“嗯?不應該啊。”
她以為這種事情就如同學神對待難題般,遊刃有餘的。
連策挑了下眉,别以為他看不到她眼底的幸災樂禍。
“怎麼不應該?”
雲浸不想說,隻含糊道:“我覺得不可思議。”
可連策非常人,他會讀心術,“不是江郎才盡,是……”
他瞧着伸長耳朵想聽,偏故作矜持的女人,拉長語調,吊她胃口。
果然,她得不到爽快,擡眼瞪他,連眼尾都可憐地染上了胭脂紅。
他頓了頓,繼續:“是想創造一杯與意不辜同位的新品。”
雲浸低眉:“……這樣啊。”
連策盯着她,目光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