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邊碎發随之一晃。
她腳步不變,向右側走去,在挂着一副名為《懸崖海浪》的油畫前站定。
層層席卷的漩渦叫嚣着沖破那黑暗的一隅,變幻出猙獰的醜臉,嘶吼着嘶啞的怒聲,輕蔑地吐出嘲笑的海浪聲。
貼耳的是有些凄涼的竹箫曲,這首歌她曾在連策的車裡聽到過,今天随意打開的歌單居然輪到了這首曲。
原來,他們的純音樂也有所重疊。
如果她沒有聽錯的話。
肩上有了分明的重量感,伴随着一聲情緒不明的話語。
“這位小姐。”
肩上的重量又消失了。
雲浸一邊轉身一邊摘下藍牙耳機,潋滟的桃花眸中聚集着一點茫然和好奇,幾秒後漣漪散去,眸中歸于一片平靜。
很純粹的情緒顯現,很幹淨的雙眼。
雲浸跟一個女人視線對上。她裡面穿着一件水藍色的旗袍,外面披着同色系淺藍的毛衣披風,踩着黑色的高跟鞋,一頭黑發規矩地盤在腦後,女人保養得很好,絲毫看不出她年近五十。
雲浸認出,她是江菀。
她前幾天在網上見過她的生活照。
江菀落後于那個離雲浸比較近的女人幾步,剛才也是她将手置于雲浸的肩上。
江菀身後不遠處跟着兩個女人,是那天來心理中心的兩個女人。
江菀眯了眯眼,上下審視着眼前的年輕女孩。半晌,收回視線,眼底殘留着未來得及消散的冷意。
雲浸對人的情緒變換很敏感,她恰好捕捉到了江菀的異樣。
“幾位有事?”
雲浸拿出耳機盒,盒身裹着的是毛茸茸的咖啡色暖毛,握着很舒服,她緩慢地将這對藍牙耳機放進去,漫不經心地問。
前面兩位女人沒有出聲,倒是那天的玫瑰金大波浪.女人上前向前面兩位介紹了起來。
“啊,真的好巧!雲小姐,你也喜歡看展呀?來,菀姐,小莜,這是雲浸,之前我還跟施彥去心理咨詢中心找過她,能力不錯,後生可畏啊!”
雲浸将雙手放進大衣的口袋中,不動聲色地觀察這四個人。
有時候人是很霸道自私的生物,也許是人的社會性使然,他人不會管你想不想認識陌生人,隻自顧将不熟悉的兩方人為扯上聯系,好像隻有這樣,才更方便倒出接下來的小心思。
江菀和那個叫小莜的女人快速對視了一秒,小莜笑得很和藹,笑眼附近堆疊着一點皺紋,随着她的笑意而起伏。
她問:“雲浸小姑娘,你剛剛一直在這裡看畫呀?”
雲浸看着她,點了點頭。
張施彥忍不住看了一眼雲浸所在的位置和拐角處那個想起敲擊聲的位置。
小莜對雲浸的冷淡視而不見,笑意不變,繼續問:“你剛剛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雲浸歪了歪頭,眼底藏着恰到好處的疑惑,很淡但清晰可辨。
雲浸:“什麼?”
聲調很軟,也可能是長久不說話的原因,音色清澈。
小莜沒有立刻接話,似乎是在觀察她,判斷她的話幾分真幾分假。
雲浸也看着她,臉色尋常,神色坦蕩,任她打量。
小莜:“你剛剛沒聽到敲擊聲嗎?還挺響的。”
雲浸淡淡地笑了:“聽到了。”
小莜用玩笑的姿态跟她說:“以你剛才的反應,我還以為你沒聽到呢。”
雲浸能感受到江菀的目光一直盯在自己的臉上,或者說是盯着自己的眼睛。
這種行為放在其他人,那些正常人的身上,她或許會有很大可能覺得對方是在禮貌地聽她講話,可現在她完全沒有這種感覺。
雲浸沒有朝江菀看去,她仍是溫和地看着眼前的小莜,說:“您剛才也說了,敲擊聲很響。很響的敲擊聲,我大概很難會聽不到,即便我戴着耳機。
所以,我一開始并不覺得您會問我敲擊聲,我以為您說的聲音是其他什麼聲音。”
小莜的笑臉僵了一瞬。
這次雲浸對她的僵硬視而不見,一副很好奇的模樣,像是不恥下問的好學生:“這個敲擊聲有什麼特殊含義嗎?是展覽要結束了嗎?”
不拉一拉進度,大家都演上瘾了,似乎都不想快速進入正題。
喬浣上前,挨在小莜身側,捋了捋她那頭柔順的大波浪。
她說:“展覽沒有那麼快結束,這個敲擊聲也沒有什麼特殊含義。我們也不太清楚怎麼回事所以出來看看,這不巧了嗎?剛好看到你。怎麼樣,今天的畫展還精彩吧?”
好矛盾的話。
雲浸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這個就是本次美術展的主角,江菀。雲小姐你有什麼想問的可以跟她說啊。”
雲浸将視線放在江菀身上,禮貌地點點頭:“您好,久聞大名。”
江菀的目光落在雲浸那雙獨特的桃花眼上,似乎透過這雙眼睛在看着誰。
真像啊。
同是多情潋滟的桃花眼,眼前人眸中卻有着一股清冷的韌性,跟那個人單純敏感的靈動完全不一樣。
但是,都有一個共同點——
同樣令人讨厭!
江菀自己不知道,恨一個人的時候,情緒是藏不了百分之百的。
别人或許瞧不出來,但雲浸不是一般人,就算是再淺淡的情緒變化,她都能抽絲剝繭得到個大概結果。
雲浸垂下雙眼,遮住眼裡的哂意。
“诶?我怎麼看這小姑娘覺得有點熟悉?”
小莜跟幾個好友對視幾下,又把視線轉回來,看着雲浸喃喃道。
這條走道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人過來觀賞,故這塊都很安靜,輕聲細語的話語也能清晰可聽。
沉默寡語的張施彥顫抖着聲音:“姜織!她跟姜織很像。”
今天她沒有穿着優雅的旗袍,而是穿了件白色的小香風外套和一條黑色半身長裙,多了些濃重的高貴感。
“幾位認識我母親?”
藝術館外。
車子後座中,連策冷淡的眸子掠過一抹暗色,他将後背靠在後座上,靜靜地看着眼前的屏幕,聽着失真的各色聲音。
一張車用金絲小楠木桌子上,筆記本電腦上正放着藝術館展廳一樓的全局監控,畫質清晰,還原度高。
過了半晌,骨節分明的雙手在筆電上敲擊着,冷白色調與電腦的雅黑形成強烈的反差感。
連策的右手按了按右耳的藍牙耳機,停下手中的動作,拿出手機發了條短信。
發完之後,他把手機扔在旁邊柔軟的座位上,繼續盯着屏幕上的畫面。
一陣寒風從車窗縫隙中鑽進來,手機屏幕似乎不堪其溫之擾,幾秒過後屏幕暗了暗,繼而息了屏。
手機息屏之前,短信界面顯示着簡短的三字——
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