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姨眸色複雜,卻是做不到不動容。
柳姨遲疑了下,低頭看了眼小香爐,長歎:“唉——最近老夫人的睡眠又變差了許多,這香料被醫生來來回回改良了很多版,加了很多安眠的中藥,還是不大見效。”
雲浸引柳姨到長廊盡頭的休息區域坐下。
旁邊的窗被關緊,細細落雪覆蓋在窗玻璃上,模糊了人往外看的視線。
雲浸的視線落在小木桌上的香爐上,開口:“外祖母,一直以來睡眠都很差嗎?”
柳姨:“也不算吧。平日裡倒也還正常的,就是在兩位小姐的祭日後,老夫人的精神就慢慢有些差了,以前過了這段時間就好,最近幾個月不知怎的,狀态就是好不起來。也不讓其他醫生瞧……”
雲浸靜靜聽着,等她講完,微皺眉毛,反問道:“兩位小姐?”
柳姨猝然失語。
外祖母有四個孩子,一女三男,女孩是雲浸的母親姜織,行四。
所以,哪裡來的兩位小姐?
還是說有其他叔父家的女兒的祭日與母親是同日期?
柳姨有些嗫嚅:“嗯,是……”
雲浸沒有催促,安靜地凝視着她,眼神有一種溫潤清透的安撫感。
不知是透過那雙眼,想到了誰。
柳姨有幾分失神。
良久,柳姨長歎了口濁氣,臉色複雜地看着雲浸。
雲浸可以感知到,這短短的時間裡,柳姨做出了某種妥協。
她壓下心底的惶然,抿了抿唇。
柳姨仿佛有顧慮般,臨場卻欲言又止。
終是,閉了閉眼,口中念念有詞:“原是因果……原是因果。”
雲浸有些好奇,但想着不該表現出來。
柳姨聲音沙啞,問她:“浸小姐可還記得,那年被你碰過的半邊玉佩?”
賓客們分布在樓下大廳和院内各處,這方長走廊與之相比倒顯得有些寂寥。
是以,雲浸能無比清晰地聽到對方的話。
她點頭:“記得的。”
她不是一開始就被外祖家的人所忽視、厭惡的,在她童年裡也曾有過一段很滿足的、有所期待的時光。外祖家孫輩衆多,外祖父和外祖母兩人在大家同堂時對各個孫輩都算得上是一視同仁。
再小些年齡,她還曾被兩人抱過多次。所以長輩們都不會像今日般堂而皇之對她不禮。
變故是她十歲那年的夏天。
那天她去外祖母的房間喊她下來吃晚飯。房門是大敞開着的,她小步小步地走進房内,但發現裡面沒有人,正當小雲浸想轉身離開時,有什麼光亮光亮的東西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忍不住尋着那細碎的光走去。
一枚缺半的玉佩靜靜地躺在梳妝桌上,後來雲浸才知道吸引她的光點隻是燈折射在青玉上形成的光源介質。
缺半玉佩是上等的青玉,這半枚玉佩的雙面構造都一樣。半玉的玉面中間雕刻着一個細筆小篆字,墜着黑色的素流蘇,裂開的形狀都扭曲得很規則,半點看不出殘缺的模樣,直讓人覺得它本該如此。
那字形雲浸在書上見過,所以她認得是小篆,但還未到認出是什麼字的地步。
她感到震驚。
因為她知道媽媽也有一塊一模一樣的。
恰好上樓前看到媽媽在包裡翻着東西,沒找到,臉色有些難看。
她已經确定了這就是媽媽的那枚玉佩。
她又想做點什麼哄媽媽開心,于是她拿起玉佩,小心翼翼地捧着。
剛出門,就聽到一聲尖銳到變形的呵斥——
“你在幹什麼?”
小雲浸吓到渾身顫抖。
一陣冷風帶着黑影沖過來,帶着祠堂裡燃香的味道,大力且粗蠻地拽着她的小手,掰開拿走玉佩。
外祖母變了臉色,橫眉冷對,對小雲浸嘶吼道:“誰讓你拿的?”
她懵了,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所以她沒有開口,牙齒連着腮幫子都有些發抖。
落到外祖母眼裡,隻有一陣厭煩和劫後餘生的慶幸。
她伸手大力推了推雲浸,“小小年紀,一點規矩都沒有!”
推完也不顧她,一個勁瞅着摸着手裡的玉佩,嘴裡念着,“榮榮,榮榮……”
榮榮是外祖母養的一隻黑色緬因貓。
雲浸沒站穩,被推得倒在一側的牆面上,骨頭發酸,因為疼痛而被迫縮成小小的一團,雙手攥着小裙子上的布料,冷汗細細密密地從額頭往外冒,眼睛也幹澀得想不睜開。
外祖母身後的柳姨站着伸出雙手,一臉焦急。
“讓她反省!”外祖母一記眼刀子飛向柳姨。
榮榮就窩在門外,睜着大大的貓眼一動不動看着她,真的好詭異。
除此之外,她還看到站在長廊拐角處的媽媽,她求救般看着她,姜織對她的目光卻是視而不見,視線落在外祖母手裡的玉佩。
半晌,姜織轉身離開了。
雲浸很委屈。
她的背好痛。
但是這裡沒有人在乎她,所以她不能哭。
被愛的人才有資格哭,沒有人疼她,她隻能自己受着。
她吸了吸鼻子,不想在這裡讨人嫌,于是獨自起身離開。
在樓梯轉彎處,她回頭看了一眼。
外祖母垂頭撫摸玉佩,柳姨在身側伸手拍着她的背,那是一種安撫的動作。
明明是炎夏,她卻覺得徹骨冰冷,心髒鈍痛如刀割,不給人痛快也不給人希望。
陣陣抽痛。
“忘記問了,當年浸小姐您為什麼會拿那塊玉佩?”在柳姨眼中雲浸小姐一直是很乖很有禮貌的小孩兒。
雲浸以為這輩子都不會有人在乎兒時那件事情,那件足以扭轉她和外祖家關系的事情。
雲浸緩慢擡眼,将當年自己的思考說出來,“我以為那是我母親丢失的。”
她說出許多年來沒有人問過的真相:“我隻是想把它給回我媽媽。”
柳姨聽完後,久久未言,半晌,語氣艱澀道:“浸小姐應該還不知道,那枚玉佩不是你媽媽的吧?”
柳姨的聲音将雲浸從回憶中抽離。
她這才發現,寒冷的天氣,密密匝匝的寒意從她周身迸出來,她後背已是一陣冷汗。
雲浸垂眸,她輕輕應答:“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