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那天,連策很早就去了公司,因為連屹蘇醒,前段時間都在忙楚靖山那件事,配合一系列調查等,公司積壓了很多工作沒完成,幾個助理都被拉着當騾子溜,皆是苦不堪言。
而陳青安因為有效的将功補過而被恢複職位,這些日子渾身上下充滿了幹勁,在公司帶頭奮鬥,被前來談合作的合作商誇為集團勞模典範。
隻有陳助陳青安一個人知道,他為小連總和雲小姐的愛情承擔了太多。
連策上午十點左右馬不停蹄和連珩趕回連家,同連屹一起去祭拜周棠湫。
中午宋浮遙來找她吃飯,雲浸看出了宋浮遙沒什麼胃口,就烤了點曲奇和蛋撻,新鮮出爐的點心很快占據小姑娘胡思亂想的大腦。
宋浮遙吃着雲浸烤給她的蛋撻,眼前又浮現了昨天她去看守所看陳平易的一幕。
陳平易眼底沒了往日的自信,“我知道錯了。”
宋浮遙心如止水:“這話不該跟我說,你應該跟法律去說。”
蛋撻外皮烤得酥脆,宋浮遙卡擦卡擦吃,酥皮就落了一桌子,她聽到雲浸氣勢洶洶地喊:“遙遙!你是小寶寶嗎?吃個東西碎屑還落一地!你自己整理,不許偷懶!”
宋浮遙瞳孔對焦,看到好友雙手捧着烤盤,烤盤上是她愛吃的小蛋糕,她嚼啊嚼啊,嚼出滿眼淚水。
而好友拿着紙巾細細為她擦拭,也好心的幫她擦掉桌上的酥皮碎屑,一邊還臭屁地戲谑道:“我知道我做得好吃,也沒到掉小珍珠的地步吧。難道我太久沒做了,烤藝……又見長了?”
宋浮遙含糊,“是啦是啦,雲大美人廚藝烤藝無雙,不許反駁!”
真是的,這個女人,怎麼能這麼好啊,鼻腔的酸意又要蓋過嘴裡的甜味了,真磨人。
宋浮遙情路坎坷,但無妨,她有一個始終如一的好友,她往後的人生應該會很好。
雲浸不同,她是例外,是她人生的饋贈。
宋浮遙吃完,在這待了會後就離開了。
下午兩點左右連策從公司回到清渚館,身上還穿着正裝,戴着她送的那對袖扣,接上雲浸,一起去臨南墓園。
路上雲浸陷入了偏執中,問身側男人,“我突然想到一句俗話‘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你說我母親這麼可憐了,她可恨麼?”
連策在她側臉親了口:“世俗意義上常講的‘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隻是一種相對賦予的,有些可憐人未必就當得上可恨,但總歸有他的錯誤,或大或小,當看當事人怎麼看,是否選擇原諒對方,如果不原諒,那對方就是罪大惡極之人。
你母親可不可恨我不清楚,我知道寶寶你心中有答案,我隻知道她對你不好,而我隻顧心疼你。”
雲浸盯着車内鏡上懸挂的小木牌,牌下的紅色平安結流蘇搖搖晃晃的。
他們在墓園出口見到了江尋勉、池魚和Elara三人,他們正欲離開。
江尋勉率先開口,“好巧。”
雲浸和連策朝三人點點頭。
三月春意鬧,墓園仍一片蕭蕭,她把懷中的百合花放下,接過身側男人手裡的東西,祭祀的步驟,一步一步來,不能少。
墓碑上的女人面容清麗,雲浸覺得既熟悉又陌生,許久未見,以另一種形式更深地了解自己的母親,也不知道哪一方面算熟悉,哪一方面又算是陌生。
少有的哽意此刻湧上來,連策留意到愛人的不對勁,悄悄走到她身後,以一個時刻能接着她的方式站立着。
“媽,這是我的男朋友,是我想共度一生的人,我帶他來看看您。”
“我們幫您尋回了屬于您的公道,那些傷害過的你的人,都有他們該遭受的下場,這是我們送您的清明節禮物。”
那些随着時間和真相,都被風雪吹散。
“媽媽,我原諒您了。我不該怨您了,我知道您活着已經用盡了很大的氣力。我知道您隻是不會去愛人,希望來生您能好好愛自己,再去愛别人。”
“媽媽,還有很多人記得您。當初愛你的,和不愛你的,都記得您。您在這個世界沒有消失,希望您在另外的世界活得開心快樂。”
少年時期以前,她時常會想,這世間純粹的感情很少見,但為什麼她媽媽要占上一成?純粹地不在意她,不愛她。
她們不是母女嗎?
她不理解,但是世間很多問題是得不到答案的。
她隻能做個撞南牆的實驗者,一步一步都是試探,與自我周旋,日久彌深難以和解。
她想,她這是在自縛枷鎖。
但她沒想到有一天她能夠真正地和自我和解。
雲浸迎風站立,身後側是心上人,她突然就想到一個問題,姜織恨不恨她父親雲鶴。
雲浸不是當事人,如今根據這些陳年舊事也無法窺見當年全貌,她沒有辦法去怪誰,也不能替她母親去怪誰。
她不知道母親對父親雲鶴的感覺是怎樣的,會因為他的冷待而感到難過嗎?還是不在意?
無從得知。
那雲鶴有錯嗎?
是有的。
雲鶴身為一個丈夫,一個父親,是不合格的。今生她都無法做到原諒他。
她曾經以為,隻有她一個人還不自覺困囿于過去,好像所有人都在往前走,是她太過在意過去曾得不到的東西,随着時間的推移,這些人好像漸漸忘了當年自己所做的事情,好像他們已經習以為常,也許對他們來說,他們做的這些事隻是不需要在意的尋常小事,好像那些每次回想都會令她的心受到淩遲的傷害沒有發生一般。
她在意的錯誤尋不到該自行糾正的當事人,于是她的人生中始終有一個缺口,一個不被接納“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準則的缺口,因為那些該改正的人,從不認為他們該改正,或者說他們一開始就未曾想過自己有錯。
有些大錯能用法律去約束,但除此之外的其他成分的錯,算是一種請求不得的奢侈品,于是恨也淡淡的,愛也淡淡的,恨會長久,而愛會終結。
習以為常也好,自欺欺人也罷,不該好好活着的人卻好好活着,是要付出代價的,而她不會原諒雲鶴。
人須得走出過去,拿起鋒刃,破開阻礙自己前進的荊棘,穿上铠甲,抵擋不該自己來受的明槍暗箭,才能走得長遠,走出自我。
連策将她擁入懷,嘴唇吻上她發頂,“該走了,風太大,你穿的衣服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