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表情一瞬間又繃緊了。
“你不用這樣含沙射影,謝遲。這是我的工作,是作為一個演員的基本素養。”
陸行朝沉着臉說。
“我沒逼你留下來,你要是覺得不舒服可以直接走,而不是呆在這裡和我無理取鬧。”
“你是覺得我這算在跟你無理取鬧嗎?”
“不然呢,你覺得應該算什麼?”
謝遲幾乎要被他弄笑了。
他張了張嘴,一時間竟難過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過了許久,才艱難從嗓子裡憋出了一聲故作輕松的笑:“那你就哄哄我嘛,小朝。這麼簡單的要求,總該不過分了吧?”
陸行朝皺起了眉頭,看着他的臉一言不發。
過了半晌,冷硬地說:“你不要總是得了便宜賣乖。”
謝遲心底一顫,不說話了。
他低下頭,輕輕地“噢”了一聲,如同隻是開了個漫不經心的玩笑。瞧見他這副玩世不恭的态度,陸行朝表情愈沉,似是不悅:“謝遲,我沒在跟你開玩笑。”
“我知道。”
謝遲打斷了他,邁步朝裡走去:“你真的很認真,沒開玩笑,是我太不嚴肅了。你去繼續忙吧,我東西送到了,先走一步。”
“謝遲!”
他的臉一時間沉得可怕,大步走來,伸手抓住了謝遲的胳膊。謝遲下意識甩手,卻沒甩開,火忽然間也一下子竄了上來:“陸行朝,松手!”
陸行朝眉頭緊鎖,垂眼冷冷地看着他。
僵持不下之際。
一陣敲門聲忽然打破了房間内的死寂。
“陸老師,請問您有時間嗎?”
帶了幾分溫軟的女聲自屋外傳來,引得倆人同時望去:“我是喬純,想過來跟您道個歉。之前實在是不好意思,沒能發揮好,耽誤了不少老師的時間。所以想來再找您請教一下關于之後幾場戲的問題,多回去揣摩揣摩,不知道老師能抽出一點空閑嗎?”
那聲音不卑不亢,顯得十分從容有度。
聽到這番詢問,陸行朝的動作微微一頓,輕輕自謝遲身上瞥略而過。
片刻後。
他松開了抓着謝遲的手,整理一下衣襟,沉聲道:“進吧。”
謝遲往後退了退。
與他隔開了一段不會被外人發現的安全距離。
緊接着,屋外的人便應聲而入。
笑盈盈地走了進來。
那是個長得很好看的女生,穿着一身舊時候的盤扣短衫,麻花長辮及腰,典型的民國風學生裝,顯得十分清純可人。
謝遲不認識她,卻聽說過她的名字。
早在陸行朝進組之前,謝遲就從他那兒看過了這部戲的配置,負責出演女主的人就叫喬純。據說她年紀輕輕就已手握重量級獎項,是頗受業界看好的小花。
不是陸行朝會拒絕的類型。
謝遲擡眸瞟去一眼。
果不其然,陸行朝已經在這短短幾秒内管理好了表情,恢複了往日平瀾無波的模樣:“後幾場戲的安排有問題麼?”
“沒什麼問題。”
喬純很溫柔地笑了一下。
“隻是我對這幾場戲的演繹出現了一些偏差,想來找陸老師請教一下,也好汲取些經驗。”
她的視線掃過房間内的謝遲,目露遲疑。
謝遲知道自己是時候退場了,便在她出聲詢問之前,主動替陸行朝解圍道:“外賣送到了,老師再見。”
喬純像是有點吃驚。
謝遲卻已經連一秒都已經不願再呆,往下扯了扯帽檐,隻自嘲似的道:“好吃的話老師可以給個好評,對我來說還挺重要的。”
陸行朝像是難堪地“嗯”了一聲。
謝遲又将口罩往上拉了拉。
垂下來的碎發遮住了眼睛,也模糊了喬純朝他投來的視線。他看了眼很快扭頭去和喬純交流起心得的陸行朝,不再拖延,轉身朝外走去。
陸行朝表情緊繃,一言不發地盯向屋外。
插在口袋裡的手将邊緣捏出了褶,微微泛白。他一動不動的注視着,直到連喬純都察覺出來了異樣:“陸老師……?”
“你剛剛的那段情緒理解不夠。”
他收回目光,将注意力放歸眼前:“你對角色的認知還沒達到最深層,所以這樣倒推行為邏輯,就會很容易錯會角色的本意……”
…………
……
在暖氣房裡呆過。
再出來,就冷得厲害。
外面雪花飄飄,這回已經淹沒了足踝。
謝遲獨自在雪地裡走着,被凍得嘴唇發白,老實地掏手機打了輛車。
陸行朝似乎是被他的态度惹毛了,過去了大半小時也沒有發過來任何消息。
謝遲倒是早已習慣,心态早已看淡。
倒是小楓像是生了點愧疚,在他上車後沒多久就發來了問候的消息:“哥還在片場嗎?要不要我過去一趟,開車送哥回酒店。”
謝遲剛摘下手套,正在揉手。
聽見消息提示,便拿起掃了一眼回道:“不用,我已經走了。你們忙吧,不用管我。”
他其實已經不準備再糾纏這件事了。
畢竟他還有其他事情要做——今天這一趟無功而返,得回去斟酌一下糊弄的說辭。
然而小楓卻像是會錯了意,辯解道:“其實陸老師也沒有哥以為的那麼冷漠,還是很擔心你的。”
謝遲頓了頓。
“嗯,你想跟我說什麼?”他問。
“剛剛老師本來想出去找哥的。”小楓解釋說,“不過因為喬小姐還在,這才沒跟着一起出去。”
“……”
謝遲看了這些說了不如不說的話,忍不住笑了一聲,撐在颌骨上的手微微發抖。看見他的模樣,連司機都忍不住了:“小哥你沒事兒吧?”
“沒事兒叔叔,我挺好的。”
謝遲松開手,粉飾太平般地壓了壓,“就是低血糖,有點暈車,老毛病了。”
“低血糖啊?這個好說。”
見他難受得緊,司機從扶手箱裡摸了顆巧克力,趁着紅燈遞了過來,“我女兒前幾天往我車裡塞的,先吃一顆墊墊吧。”
謝遲愣住,和他低聲道了聲謝。
其實這隻是謝遲随口扯出來的一個理由,好方便阻止對方刨根究底。但他卻沒想到,這樣一位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卻比陸行朝待自己更具善意。
他捏着那枚巧克力,放在舌尖咽了下去。
旋即沖司機師傅笑道:“謝謝您,我現在感覺好多了。”
“好了就行。”
司機倒是蠻爽朗的,從後視鏡掃了謝遲一眼,随口誇道:“小哥你長得蠻俊,怎麼遮得這麼嚴實?也摘下來多透透空氣,就不會悶得難受了。”
謝遲說了聲“好”。
這身僞裝他為陸行朝戴了太多年,也确實是時候該摘下來了。
從車上下來時已是深夜。
謝遲拿手機給蔣柏洲發了條消息,便随便找了個空着的水池,擰開了水龍頭醒神。
數九隆冬,溫度低的吓人。
盡管水管沒有結冰,但等蔣柏洲摸過來的時候,他連指尖都已經凍得微微泛青。
“謝遲你是不是有病?”
蔣柏洲見狀罵了一聲,快步走過來把他扯了起來。謝遲沒反抗,反而順勢擦了下臉,捋掉發上的水,沖他哂道:“你怎麼這麼快啊。”
“我再晚來一點,你就把自己作進醫院了。”
蔣柏洲冷冰冰地剜他一眼,從旁邊販賣機裡買了包紙丢來:“沒見你對陸行朝多硬氣,對自己倒是蠻下得了狠手。”
“……我也沒那麼誇張吧。”
謝遲接了紙,拆着紙巾的外包裝道。
“那你閑的沒事在這兒沖冷水?為了過一把裝逼瘾嗎?”
蔣柏洲冷笑。
謝遲動作一僵,臉上的笑容淡了些。
他垂着眼,冰冷水珠從鼻梁流到下颌,又沿着頸部向下滑去,淌濕了衣領。
小區大堂内溫暖如春。
可酷冬嚴寒卻早已刺進了肌骨,凍得人發冷發僵,痛感幾近麻木。
他捏了捏手,心底空蕩蕩的。
過了片刻,輕輕地笑道:“小洲,你腦子裡天天都在想什麼啊?”
蔣柏洲眉頭緊鎖。
謝遲擦掉了臉上的水,渾不在意地扯了扯唇:“放心,也沒什麼。”
“我隻是……”
“想哀悼一下我的青春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