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裡,慕婉熙忽然夢到了與程竟最初相識的日子。
那一日她剛滿十五歲,她聽說父親為她找司機,便自作主張地去挑,一眼相中了程竟。
原因當然是程竟夠好看,斯文俊秀,在人群中鶴立雞群。
程竟也看着她,沖她微微笑着,那笑容她太久沒見了,不禁有些炫目。于是場景一晃,又成了那日出嫁。她乘着汽車正要出城,程竟策馬攔住了車隊,對她說:“不許嫁别人,我要娶你!”
她眼睛一酸,落下淚來,便醒了。
此時窗外風雨如晦,蕭瑟的秋意透過窗紙,幾乎能滲入寝被。她獨自縮在被子裡,床的另一半從新婚之夜開始,便是空的。
成親五年,程竟未曾碰過她一次。
她睜着眼看着白色的帳頂,忽然想明白了。
早該明白的。一個男人,就算不愛,既然娶了就不會拒絕和妻子同床,這是天經地義的事。何況她曾經那樣貌美,大江南北,誰不知道江南督帥府的大小姐是絕色佳人?可就算她曾經不要臉地無數次挑-逗-引-誘,手段百出,程竟始終不曾碰她。連僅有的幾次親吻,過後程竟都滿臉後悔,仿佛被惡靈蠱惑,吃下了蒼蠅,惡狠狠地盯着她看半晌,轉身即走。
這樣的男人,怎麼可能真的愛她?娶她不過是為了成慕大帥的女婿,成為江南道的少帥,掌握這半壁江山而已。可笑她竟然覺得是自己從前太過嬌縱,不懂體貼,不能幫他,所以耗盡了所有為他換取事事順意。結果呢?
她起身在鏡子前坐着,借着熹微的晨光看鏡中的自己。
毛躁而雪白的長發,松垮而滿是皺紋的臉,鶴發雞皮,說的就是這樣的老妪。可她才二十三歲,正是如花韶齡,若不是為了程竟,怎麼會變成這樣子?
就在這時,一道閃電照亮了夜空,也讓她看到了自己臉上除了不見日光的蒼白,還有一絲死灰之色。
死灰?怎麼會這樣?
慕婉熙掐指一算,自己的陽壽竟然就隻剩下半年!
“轟隆——”天空響起一陣驚雷,聲音之大,竟像炸在屋頂之上似的!
出于玄學者的本性,慕婉熙知道這個雷不尋常,這是天譴!
是了……慕婉熙忽然想到了,醫不自醫,卦不自算,蔔者為自己或所親所愛之人算卦,是會遭反噬的。關系越親近,反噬就越強烈。這五年來,她用自己的陽壽、青春和福運為程竟換取氣運的同時,也占蔔了許多卦,如今,就是天譴來了!
不行,她還不想死……慕婉熙赤着腳跑了出去,叫道:“李媽!李媽!”
“這麼晚了,叫嚷什麼?”下人房裡走出一個粗壯婦人,一遍披衣一邊罵道:“直娘賊,還讓不讓人睡了?又發什麼瘋呢?”
“轟隆——”又是一聲響雷在屋頂上炸起,慕婉熙知道,這是上天的警告,九聲雷之後就是閃電,會将她劈成焦炭,屍骨無存的!
她顧不得仆婦的态度,抓着她叫道:“你去把程竟叫來!快去!就說再不來就再也見不到我了!”
“少夫人,這打雷下雨的,你叫我怎麼去找少帥啊?”李媽抱怨道,“這會兒少帥說不定在如夫人床上呢,你吃什麼幹醋?”
如夫人……慕婉熙呆了一呆,她為了他容顔盡毀、青春盡耗,年紀輕輕就變成了這老妖怪的樣子,隻為了他事事順意,能當上少帥。現在,他竟然要娶如夫人?!
“少夫人……”李媽看她一呆,也知道自己說漏嘴了,正不知道如何勸住她,免得她繼續發瘋時,慕婉熙又開口了。
“你去不去?”她的聲音冷得可怕,“不去的話,我自己去!”
恰在此時,一陣狂風吹來,遊廊上的燈晃了一下,昏黃黯淡的映在她臉上——雪白長發随風飄蕩,一張臉滿是皺紋,雙眼卻亮得懾人。
她這個樣子,即便是服侍她五年的李媽也不禁吓得後退幾步,連聲說:“好好好,我去,我去!”
說完她便找了把雨傘,冒雨離開了小院。
然而離開不起眼的小院,李媽往西邊一拐,便進了下人住的後罩房,砰砰地拍門着。
“吱呀——”男人開了門,詫異道:“你怎麼來了?今晚可不是約定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