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的雨從一開始下就沒有停過,幹燥的北方這幾天一直處在氤氲的水汽中,手指觸到從屋檐上滾下來的水滴,寒意從指腹刺進來,直入心窩。
世事彎彎曲曲水,人心重重疊疊山。
不知怎的,個春忽然想起了某個寂靜的深夜,師父背燈而歎的一句話。
“師父……”她忍不住喃喃念了兩聲。
同時,那個绛紅色的身影在腦海裡一閃而過。
她居然忘了!
個春迅速收回思緒,穿上蓑衣,戴上蓑帽,疾步往外走。
***
個春憑着記憶找到了自來客棧,然而推門進去,卻滿室狼藉。
桌椅早已腐爛,支離破碎地斜陳在地上,被一層又一層的蛛網覆蓋;蒙塵的青磚依稀松動,許多青背蜈蚣從縫隙裡鑽了出來,四散跑開;吱吱叽叽的交談聲從依牆而設的黑洞裡傳出來,還能看見在裡面來回穿梭的團影。
這明明是一間廢棄已久的破屋,哪裡能尋到一絲曾經賓朋滿座的痕迹?當日所見似乎是一場缤紛繁雜的夢。
個春在屋中呆立半晌,直到一方蒲草被風從房頂上吹落在她腳邊,她才退了出來。
夏暑未及話别離,秋雨來去有急時。
她聽見樹頭傳來一片哭聲,擡頭看去,千千萬萬染黃的樹葉正抱着枝頭哭泣,它們索瑟掙紮,凄涼地哭喊,卻仍然敵不過一陣寒風的怒卷。
她看見石盆裡的海棠如此孤單,縱然曾經花團錦簇被視為魁,此刻卻沒有誰能替它遮擋這暴雨寒風。它在風雨中可憐地索瑟,無助地低泣,隻能獨自忍受撕裂的痛楚,含淚看着美麗的花瓣飄搖入土。連天上的烏雲,也不知從哪裡受來許多委屈,聚聚離離,都找到她這個同樣難過的傷心人,将那離别辛酸艱難往事化作一海又一海的淚水,朝着她嚎啕大哭起來。
“小春,東洮有一種淡粉清白的花,重重疊疊,被風一吹,就像下雪一樣。相傳沐浴其中的人都會收獲幸福。什麼時候為師帶你去好不好?”
“小春,眼淚很珍貴,哭完可就沒有了。”
“小春,要有戰勝困難的勇氣,為師一直在後面看着你。”
“小春,你隻管去,為師會在這裡等你回來。”
“小春,等你回來,為師就帶你四方遊曆,看盡世間繁花盛宴……”
灰色的雨線密密麻麻打在個春的身上,蓑衣的系帶不堪承受雨水的沖擊,慢慢滑脫了。她拖着吸足了水分的衣服,在了無人影的街道上踽踽獨行。青灰色的雨幕迷糊了她的視線,似乎置身東洮的櫻花雨中,她忽然看見有一個绛紅色的身影朝自己走來。長長的烏發被随意一紮,垂在背後,他濃眉深目,鼻梁俊挺,微抿的薄唇總是噙着一絲悲天憫人的味道。然而在他眼中,卻永遠映着繁花盛開般的暖景。此刻,這暖景離她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師父,師父!”
個春激動地大叫着,失魂落魄地撲進莫躍的懷裡,緊緊抱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