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樓梯的最後一層,蔔茵停下腳步,松開霍朝淵的手。
她微微的彎下腰看向霍朝淵鋒芒不掩的眸子,“你會不會接呢?”
霍朝淵的眉頭微瞥,他還沒回答,蔔茵的手指就壓上了他的唇瓣,“你可以過一會兒給我答案。”
在蔔茵推開那個被粉鑽鑲嵌出四個字‘鹿呦寶寶’的房門時,霍朝淵才轉頭看過他來時的途徑。
他站在欄杆旁,下面的名流貴商都是金字塔頂層的一群人,在他們看不見的樓上旋梯。
旋梯每一階都散落着鹿呦的痕迹。
竹編簸箕裡曬着咬出月牙印的磨牙棒,紫檀博古架擠滿手劄——祖父題字的《千字文》上洇着奶漬,祖母繡的布老虎壓着半頁未幹的《楚辭》,父親的水墨小品裡總蜷着團墨點,細看竟是嬰孩的掌紋拓印。
他站在頂樓上俯瞰着觥籌交錯,蔔茵剛才的聲音響徹耳旁。
霍朝淵踢到個鎏金鈴铛,擡頭望見整面牆的工筆小像:啃腳丫的鹿呦、打噴嚏濺濕棋譜的鹿呦、攥毛筆在祖父胡須上畫符的鹿呦。
陽光穿過雕花檻窗,将懸在梁下的百家衣照得透亮,每一片碎布都沁着不同時辰的檀香。
今天早晨剛剛拍攝的照片,小小的搖籃中,鹿呦陷在書山中央。
他正攥着枚和田玉章往《本草綱目》上蓋章,泛黃的“苁蓉”二字旁赫然印着個油墨小爪印。
霍朝淵俯身時在這個巨型照片前,嗅到三重氣息:松煙墨、槐花蜜,以及襁褓裡蒸騰的,比春雪還幹淨的奶香。
等霍朝淵緩緩走進那個貼着粉鑽的房間。
推開門後。
他獨自一人走入了裡間的三重雕花門時,他來到了搖籃旁邊。
他記得這個總被乳母抱在紫藤架下曬太陽的嬰孩——像枚裹着雲絮的月亮,遠看溫潤,近看卻灼人。
“要摸摸弟弟嗎?”蔔茵簪着珍珠的雲鬓低垂,霍朝淵卻盯着自己沾了墨漬的袖口後退半步。
他讨厭所有軟乎乎的生物,就像讨厭總扯他算草紙的親弟弟承钰。
那是作為霍家的長子長孫霍朝淵,第一次近距離跟這個鹿家的小小孩子第一次見面。
當霍朝淵看完珍寶,腦海裡寫滿驚豔,但他隻想跟他的物理學‘雙宿雙飛’,并不想做什麼‘護花使者’。
他正準備禮貌的跟鹿呦的母親告辭離開時,搖籃裡的鹿呦卻蘇醒了。
不知是不是名字作怪,霍朝淵看着鹿呦那如小鹿般清澈的眸子,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他以為鹿呦要做的事情就是放聲大哭。
這是他弟弟承钰最喜歡做的事情,一睡醒之後恨不得吵鬧個不停。
霍朝淵低垂下了眼眸,等待了許久,鹿呦都沒有哭泣,他怔愣的緩緩擡起眸子看向搖籃裡的鹿呦。
搖籃忽然晃動如春溪。
本該啼哭的嬰孩正攥着虎頭帽流蘇,鹿茸似的睫毛撲簌簌掀開兩汪清泉。
霍朝淵下意識捂住耳朵等待魔音,卻見那雪團子沖他咧開粉糯的牙床,咯咯笑出串沾着奶香的鈴铛。
“我們寶貝睡飽啦?”蔔茵解下珍珠項鍊放進嬰孩掌心。
鹿呦這個小家夥倒是識貨,最近她剛剛得到了一批好的珍珠,本想放假的時候帶出去玩玩。
誰知被這小家夥看上了眼,每次看見之後就喜歡攥着不撒手。
看來以後肯定是個小财迷的性子。
霍朝淵看着那個小團子被穿着旗袍的蔔茵阿姨抱在懷裡,他帶着虎頭帽,那學會攥拳的小手指輕輕地觸摸着母親脖頸上的珍珠項鍊。
不像其他的小孩子一樣亂扯,隻是乖乖的把珍珠放在手裡轉圈,嗓子裡還發出呢喃不清的嬰語。
蔔茵的聲音同樣在他說完一句話後,自言自語的仿佛在跟寶寶對話。
霍朝淵看見日光在36顆南洋珠上流轉,更小的月亮卻在那雙肉手裡溫順地打轉。
沒有撕扯,沒有哭嚎,隻有咿呀聲揉碎了滿室沉香。
蔔茵懷裡的鹿呦看向旁邊陌生的小哥哥,眼裡沒有任何害怕,還在對着他笑,甚至還将手裡母親給他玩的珍珠項鍊向霍朝淵的方向遞過去。
雙眸對視的那一刻。
霍朝淵想起剛才蔔茵說的話,若有人遞給你一把鑰匙——打開它能守護世間最剔透的琉璃盞,代價是讓這盞燈永遠映在你肩頭——
不用後半句的饋贈,霍朝淵現在隻有一個心思那就是,接。
附贈的禮物不是他接受禮物的初衷,在那雙如小鹿般的眸子投射過來時,他的心底就隻給自己留下了一個答案。
霍朝淵邁着步子走到蔔茵身前,擡手接住了鹿呦遞過來的珍珠,雙手交替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