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知道，自己的心中，卻猶自載着她曾經給過的餘溫。

曾經黃昏時驚豔的初見，再到月台劍散發出來的耀目光芒，又到她裙擺上的金絲，最後到凡間一世走到最後時，那盞照亮暗夜的燭台……

一步一步的，帶着他的心走向她。

最初的他或許不知道。

這一程的最後，原來隻有他一人去走……

哪怕是獨自披上風雪，仍無法在那條街上再見不歸人。

她不過是擾了他平靜普通的人生中半年時光，卻足以占據他兩世的全部心神。

他從來沒有主動和任何人說過他曾為她做過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留在他的心裡就好，誰也不必知道。

他也不求等到柳暗花明的一天，隻求來年今日，她仍在他的心間，在他的回憶當中，音容笑貌，皆不會因為時光流逝而褪色模糊。

春驚蟄活着，夜添衣也活着，這就足夠了。

當年他回歸神界時，神識強行被他自己剝落，導緻神體一直無法恢複。

那段日子裡，凡間過往的種種回憶，在他的心裡鋪滿了數不盡的思念。

而他躺在神殿塌上的日子，他每天都守着凡間一世的生離死别，遺憾深深。

無法動彈又能怎樣，後來他也想通了。

能睜眼時，便獨自在深夜，看着镂空木窗偷溜進來的月光發呆。

他什麼也做不了，隻能是任由心裡的孤單随着那寸寸月光被困，地上的月光被困在窗柩的一個個格子之間，而他，也同時被困在了那張塌上。

終于有一日，他的神識恢複了大半，于是他讓自己的神識在諾大三界中四處尋找，終于……他找到了忘川河邊。

他終于不必再忍受孤獨，卻又仿佛仍被孤獨所困。

因為那樣的狀态，誰也看不見他，沒有人會和他說話，他也無法開口說話。

等到他的神體也恢複，終于可以行動之後，他也沒有馬上去找他，他依舊隻是讓自己的神識跟在她身邊，和她一樣的徹夜不眠。

直到那一天，他終于鼓起勇氣，自己出現在她面前。

所以那一天在忘川河邊，他沒有說一句話，就想要将她帶走。

不是不願意說，而是不敢說，想了太久，反倒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他想，若非是他能夠使得自己的神識在這三界找尋她，又該如何渡過無數的寂寥長夜。

清茗神尊打量着忘川河邊多年如一日的風景，輕聲歎氣，仿佛想起了曾經在凡間孤獨死去的自己。

夜添衣本也該在離開人世後來到這裡的，可是春驚蟄不知道，自己是神界的神尊，即便是隕落，也不會來到這凡人亡魂會來的忘川的。

他走近忘川河邊眼神呆滞的春驚蟄，緩緩擡手，覆蓋在她的雙眼外，看見她之前陷入幻境時，兩邊臉頰處留下的淚痕，他不由得沉默。

一道道生命力被他注入，卻見她依舊沒有反應，清茗低頭歎氣，終于雙指在喉間一施法，換掉了自己的聲線。

清茗神尊或許叫不醒她。

但有一個人，或許可以。

他知道該說什麼，她或許就會醒來，可是他心裡隐隐有些後退，猶豫起來。

當然，他說的，自然絕不會是他真正想要和她說的。

到最後，他也隻是選了萬千話語中，最為尋常的那一句。

“春至姑娘，該醒醒了。”

“是你嗎？夜添衣？”春驚蟄突然渾身一震，不過依舊閉着雙眼，她的語氣也是小心翼翼。

清茗神尊臉上神情一怔，壓下了心裡的苦澀，許久才緩緩開口道。

“是我。”

“你去哪兒了？我找了你好久。”感覺到春驚蟄似乎是要在此刻睜眼，清茗連忙施法，将自己的長相也變幻成了夜添衣的模樣。

罷了，既然是幻境，又何須顧忌這些，不如讓這夢更清晰一些。

見她快要徹底睜開雙眼，他指尖在自己的绯色神袍上輕輕點了一下。

下一瞬，他身上穿着，便大變了模樣。

他低頭看着這件熟悉的布衣，心中升起難言的傷感。

他注視着春驚蟄，在心裡說道：可你知道嗎？我也找了你好久。

見對方不回答自己，春驚蟄又急忙說道。

“你要去哪兒？你要走嗎？我還有很多想說的，我想說……”

“不，我不想要聽。”清茗打斷她。

當年如何，她又為何不告而别，他大概都能夠猜到，可是如今，一切都已經遲了，沒用了，若是說開，或許反倒會徒增煩惱。

她的真實身份注定了無法太久的隐藏，他們兩個……

春驚蟄即便是已經将神識自幻境中抽出，但卻依舊迷迷糊糊的。

她看見清茗起身後帶起的衣擺，下意識地就想要伸手去抓。

“别走，别走……我找了你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