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春驚蟄心中唯有千千結，沒有注意到她四周的幻境已經變化。

等她茫然擡頭時，才發現自己此刻已經身處夜添衣家院門。

院門四周的牆不高，畢竟夜添衣家貧，沒有賊會惦記。

春驚蟄看着裡面昏暗的燈光，眼中有熱淚落下。

在凡間的那些日子，他們兩個一直生活在昏暗的燈光下，每次她看向夜添衣，都隻能看見他朦胧的臉。

可偏偏就是這樣一張臉，讓她怎麼也忘不了。

她看着屋裡的那盞燈，卻突然記起她一盞三十八年前的燈來。

那是她此生見到過的，最難忘一盞燈。

……

曾有一日，春驚蟄遲遲不歸，因為她在外面受了傷。

她不想出現在夜添衣面前，因為在夜添衣的眼裡，她是個無所不能的仙女，仙女怎會受傷？怎會滿身狼狽呢？

還有……若是夜添衣見了她，為她擔心怎麼辦？

就在她在門口徘徊糾結時，夜添衣手裡端着燭台迎了出來。

那時她覺得，比起那盞燈，夜添衣更明亮，隻需要朝她走過來的幾步，就足以照亮她的深夜。

她愣愣的看着夜添衣過來，他的手有些顫抖，眼睛也紅了起來。

他看着她，想要觸碰她卻又無奈的放下手，他輕聲問她。

“你怎麼……受傷了？”

看吧，她就知道他會這副神情，所以她才不敢回家。

他臉上的神情明明很可憐，卻比質問更加讓春驚蟄自責愧疚。

她想要開口和他說一句“對不起，讓你擔心了，我以後不會了”，卻在張嘴時猶豫起來，她和他是什麼關系，她怎能用這樣的語氣回應他？

“跟我回去吧。”夜添衣突然開口，春驚蟄聽了後擡頭傻傻的看着他不說話。

燭光照在夜添衣的臉上，她永遠記得那一刻的他。

也是自那時起，春驚蟄心裡起了執着的念頭，她無法忽視心裡一直想要告訴夜添衣的那一句。

“我不走了，我留在這裡陪你。”

夜添衣見她不回答，第一次伸出手牽住了春驚蟄的衣擺，将她往院子裡帶。

春驚蟄順着自己的袖子看向他牽着自己的那隻手，突然紅了臉。

最後，她隻能故意發出像是受不了疼痛的呼聲，夜添衣才驚慌的回頭看她，兩人之間難言的氣氛雖然打破了，但春驚蟄不敢再看他一眼，自己跑回了自己的屋子，随後是門被大力關上的聲音。

自那日起，春驚蟄隻要一想到有人會為她照亮回家的路，她便會盡快解決那些妖怪。

那些日子，春驚蟄的心裡逐漸被夜添衣給的關心填滿，讓她不再害怕面對妖怪。

有些人的心裡很小，當心裡被愛填滿，便不會再有餘地放下恐懼。

隻是可惜，那一年的春驚蟄不識情滋味，她從未在夜添衣面前表現出來，她有多在意他，又有多需要他。

她後悔未曾開口告訴夜添衣，深夜路難行，但若是有你，我便不懼。

……

幻夢中，春驚蟄推門而入，卻認出屋裡的燈并不是夜添衣家裡的那盞。

這是一盞古樸的燈，最令她意外的是，燈是她夢中見到過的模樣。

春驚蟄看着眼前氣無力虛幻出來的燈，突然就起了許願的想法。

世人從對神仙有無盡的幻想，總希望神仙能夠對他們有求必應。

但是神仙呢，他們要是想許願，該對誰說出祈求呢？

神典曾有言，執燈神女所執之燈，可引出人心中欲念，不論神妖魔都會失去理智，自己對神女說出欲求。

氣無力乃是執燈神女所執燈的一部分，所以也會有一樣的作用。

它确實是很聰明的，此情此景，舊屋中一盞孤燈，最易引出春驚蟄心裡的渴求。

妖界或許正是因為見識過了它的威力，所以才将它列為了至寶之一。

隻是他們不識貨，不知道氣無力其實本就是神仙界寶物，它是上一任執燈神女隕落後，水華燈散落在世間的一部分。

水華燈，執燈神女手中所執之寶物，燈碗似菡萏模樣，消失已久，神仙界久尋不到，遙夜曾有言，等下一任神女面世，水華燈自會有線索出現。

執燈神女和所執之燈，本就是伴生相依的關系，自當年春驚蟄從應神樹上誕生之時，散落在三界各處的水華燈部件便開始逐漸被人發現。

它們分别流落到了妖界，神仙界，還有人間。

其中，氣無力被妖界尋到，後将其視為妖界至寶。

萬囑目則因被妖界肆意使用染了瘴氣，為非作歹後被清茗親自困于神仙界無妄池。

澹妝此刻正在遊魚宮裡打着瞌睡，今夜遙夜說要給她做宵夜，誰知等了這許久也不見好。

她不舍得打擾了他的興緻，隻好坐在院子裡和他一塊熬夜。

在她打算趴在石桌上睡大覺時，卻突然睜大眼，看着石桌上明明滅滅的燈燭不說話。

她突然低頭，透過輕薄的雲層，遙遙望着下屆幻境中的春驚蟄。

這邊的春驚蟄眼神迷離，心裡洶湧的愧疚讓她的心髒疼得喘不上氣來。

她突然跪在地上，生平第一次許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