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山之前,我不懂什麼是朦胧的月色,更不懂什麼是破曉的曙光。
在蔽日山上,一擡頭就隻能看見黑壓壓的天空,日子久了,我和同伴們倒也習慣了,我們不知道它的壓抑,但也實在活潑不起來。
我五歲時便被蔽日山選中,被養父母送上了山。
我曾聽養父母說,我的親身爹娘長得十分貌美,可惜生下我後沒多久就在一場戰鬥中隕滅,留下五歲的我,兜兜轉轉後被養父母賣進了蔽日山。
據上一任山主說,他們當年以一百神石的價格就把我給賣了,我那時身上穿着破破爛爛的衣裳,笑得傻傻的。
山主當時看着我臉上的傻笑,歎息地道。
“真是個傻孩子,被賣了也不知道。”
在跟他上山之後,他給了我一顆山上種出來的果子。
他告訴我,這将是我日後唯一的食物,不好吃,但能夠飽腹。
我啃着手裡的果子,問他:這明明很好吃,為何要說它不好吃?
那時的山主沒有回頭,隻是輕輕歎息:
等你吃久了便知道了,趁着現在你還覺得它好吃,多吃一些吧,等日後你在山上待的時間長了,你就嘗不出它的味道了。
我一邊啃着果子一邊跟着他上山,從此不知山外事,就這樣在山上長大,到最後,我繼承了上一任山主的位置。
在山上待久了,我的腦袋也待傻了,妖界的人隻是略施小計就把我給騙下了山。
唉,我才剛剛看到山下的世界,上一瞬還滿臉笑意的走在下山的路上,下一刻就落入了他們的天羅地網裡。
那時候的我也覺得我好傻,我記起前任山主初見我時跟我說過的話,突然覺得我其實一直都很傻,從沒有聰明過,隻是在繼任了山主之後,習慣為了展示威嚴闆着臉,倒也真的瞞過了蔽日山的其他同伴。
對了,蔽日山山主的服飾不知是哪一任山主設計的,層層疊疊的不說,拖尾還長長的,我下山時總是被它絆倒,我氣不過,直接出手把它給撕了。
我伸手一揚,它就飄飄搖搖的飛遠了,我看着它,朝着它擺擺手,像是在慶祝自己終于擺脫了蔽日山山主的身份桎梏。
……
說起前任山主,他把我帶上山後就給我改了個名字。
我不知道這個名字有什麼含義,隻知道他說出口後其他少年都圍着我笑。
那時候我的身邊都是和我一樣剛上山的男孩和少年。
年紀頗大些的臉上還有少年的活潑,甚至有些還是性子開朗的。
後來我才知道,是山主說話帶了口音,旁的少年把他說出口的“阿夜”聽做了“阿爺”。
少年們那時笑得前俯後仰,有人帶着笑意道:山主,這弟弟長得也不老氣,還是給他換個名字吧,不然我們每次喚他都像是被他占便宜。
我沒有開口,因為他們不知道,我那賣了我的假爹娘給我取的名字更加拿不出手。
他們叫我扶風蔗,隻因為買下我時他們在啃扶風蔗。
因為他們的一時起意,我一直被别人嘲笑,可他們卻不以為意,從未覺得這個名字有何不妥。
或許對從未放在心上的人,便是如此将就吧,就連名字都取得如此可笑。
可前任山主他不同。
那個對我很好的山主啊,他把我帶上山後第一件事就是給我改名字。
雖然因為他的口音鬧了個笑話,但我終于可以不用再頂着扶風蔗這個名字了。
或許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耕耘神把我帶回去後給我取的字和我在下山之前用的字是同一個。
他給我取名叫秋分夜。
我最初時不知他的意思,隻以為他是期盼自己耕耘殿裡的田地年年豐收。
後來我才知道是我誤會他了,他所作一切不過是想幫我隐藏身份。
我并不是生于秋分,可耕耘神卻每年都堅持為我在秋分日慶祝生辰。
那一碗帶着蔥花和魚湯的長壽面啊,我想吃它了。
可我該怎麼感謝他呢?或許此生我都無法償還他對我的恩情了,就像我無法報答前任蔽日山山主一樣。
……
蔽日山上,少年們會好奇下雨是什麼樣子的,他們會搖下樹上搖搖欲墜的花瓣,讓這場花瓣雨為他們落下。
有時我會被他們安排在樹下,其他少年樂于将從樹上搖下的花瓣抛灑在他的身上。
他有時受不了喋喋不休的前任山主,會自己偷偷跑到沒有人的地方,一個人靜靜地遙望着山下。
他心裡也會産生渴望,會期待自己是否有一日可以加入山下盤旋的熱鬧鳥群,可以自由地放聲高歌。
可這一切,在一言一行都有規矩的蔽日山都是不能做的。
有一次我的秘密被前任山主發現了,他應該是第一次如此直接的看見了我心裡藏着的秘密。
他拿起那個畫冊,把我的塗鴉從頭到尾仔細地看了個遍,最後,他沒有給我懲罰,隻是笑着摸了摸我的頭,告訴我……
“你的畫很漂亮,隻是可惜,你的畫來源于你的想象,你沒有親眼見過這些三界美景。”
我聽到這裡,本想要開口問他自己何時才有機會親眼去見他說的這些美景,卻被手腕上的樹藤刺激得清醒過來。
這是每一任蔽日山山主手腕上都會有的法印,它可以管束每一任的蔽日山山主,包括我這個下一任山主。
每當我心裡升起逃離蔽日山的想法時,它便會讓我疼,有時甚至讓我疼出眼淚來。
……
那一批少年裡,屬我的年紀最小,别人都對我頗有照顧,我不會打水洗漱,他們便會順帶着給我打水。
有一次他們拉着我來到前任山主身後,偷聽他的喃喃自語。
“好想喝幾斤美酒啊……”前任山主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