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德莫的大平層裡,厲暝合攏窗簾,強迫自己放空思緒。
如此靜止十秒,趁着思維一片空白,沒有存在能察覺他的想法,他的想法也無法幹涉外界,厲暝刷拉一聲再次拉開窗簾。
一輪圓圓的太陽完美地挂在天空,沒有缺角,也沒有銀白金屬,剛才的一切仿佛是錯覺。
果然,隻要我的動作夠快,腦子夠慢,詭異事件就追不上我。厲暝自信地想。
溫暖的晨光中,他打開衣櫃,裡面挂着一身和昨天一模一樣的衣服,他知道明天的衣服也會一模一樣。
吃完早飯,厲暝提着空無一物的公文包去公司打卡,他一直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明明是總裁,每天還要無意義地打卡。
但記憶裡的厲暝必須這麼做,所以他也堅持這麼做。
說起來可能沒人相信,厲暝一直覺得自己根本不是厲暝,他是個假厲暝。更直白地說,世界是假的,而且他有充分的證據證明。
比如現在。
厲暝猛然停住腳步,轉身回頭。
在他身後,一個顫顫巍巍的老太太被他吓得後退幾步,然後若無其事地走向垃圾桶,掏出紙巾擤鼻涕。
不,不是若無其事地走過去,而是她的身體被轉向垃圾桶,就像一個被人用手柄操控的角色,或是被惡靈附身的人類。
厲暝在馬路中央站定,盯着老太太擤完鼻涕,目送她拄着拐杖走遠。他豎起耳朵,隐約聽見機器細密的滋滋聲,像是攝像頭在轉動。
他神經質地搓揉手腕,安慰自己:事情不一定那麼糟糕,老太太可能在玩什麼古怪的遊戲,比如前段時間流行的“挑戰跟蹤一條狗”活動。
沒錯,厲暝不覺得自己是人,他覺得自己是條狗。對此,他有充分的證據證明。
比如他觀看“挑戰跟蹤一條狗”的視頻,視頻中,被跟蹤的流浪狗夾着尾巴,迅速倒騰四條短腿,不斷尴尬地舔鼻子,一步三回頭地看向跟蹤自己的人類。
視頻配樂緊張又恐怖,那條狗最後一頭撞到柱子上,跟蹤狗的人忍不住笑出聲,彈幕裡的觀衆也哈哈大笑。
厲暝不覺得好笑,他感受到的是恐懼,類似于恐怖片中人類被鬼追逐的恐懼,還有些許的期待。
像觀衆期待恐怖片女主大開金手指反殺鬼怪或被帥氣的男主英雄救美一樣,厲暝期待那條狗轉身咬人一口,或者狗的主人突然出現,把狗抱在懷裡,将拍視頻的人狠狠罵一頓。
然而這些都沒發生,那條狗沒有主人,也不敢咬人。拍視頻的人忍不住笑出聲後,狗似乎明白它隻是個供人取樂的工具,人不是真想傷害狗。它幽怨地看人一眼,夾着尾巴暈頭轉向地跑了。
惶惶如喪家之犬,就像厲暝他自己。
不過我比它好點。厲暝愉快地想。
他隔着襯衫偷偷摸了摸自己的腹肌,再低頭欣賞兩條長腿,暗暗繃緊肌肉把西裝褲撐得鼓囊囊。
我至少跑得比它快。厲暝得意極了。
他用三秒鐘把自己哄好,又有力氣招貓逗狗,他對着垃圾桶旁的巴哥犬喊:“嘿,胖子!”
巴哥犬不屑地瞪他一眼,翻出三分之一的眼白,它擡腿作勢要尿在厲暝锃光瓦亮的皮鞋上。
厲暝吓得跳起來,巴哥犬從鼻腔中吭哧噴氣,扭着屁股哒哒哒地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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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暮來到世紀号的擺渡港時,自由冒險者協會的人已經被靈真接應到飛艇上。
一隻狼族獸人動了動耳朵,分辨出朝暮的腳步聲,他激動大喊:“是會長,會長來了!”
“會長!”
“準備好了,随時可以出發!”
所有人都擡頭看向朝暮并笑着問好,但沒人停下手頭的工作。
幾隻體型龐大的獸人齊齊側身避讓,給朝暮讓出一條通路。朝暮一眼看見靈真火紅的皮毛,和被她按住跪在地上的紅頭發男人。
男人的兩隻手被拷在背後,紅毛桀骜不馴地支在頭頂。他突然發力,鼓起背部肌肉,硬頂着靈真踩在背上的腳撐起身體。
他緊緊咬着牙齒,努力直視朝暮的眼睛:“你終于來了……”
類似于野獸的呼噜聲一同從他的牙關中傳來,靈真一腳剁在他背上,厲聲呵斥:“誰讓你擡頭!”
頭骨與飛艇的合金層相撞,發出一聲巨響。他的側臉緊緊貼着地面,由下向上貪婪地注視朝暮,血液順着發縫流進他的眼睛,但他沒有眨眼,他不舍得眨眼。
朝暮在他正前方的矮箱上随意坐下,她岔開兩條腿,雙肘支在膝蓋上,微微垂下視線打量男人。
“6年。”紅發男人艱難地說,他的側臉被壓到變形,聲音隻能從唇縫中擠出來。
朝暮擡擡下巴,示意靈真把腳放下,讓男人跪直好好說話。
“……距離你抛下我,整整6年了。”
朝暮一臉茫然。
“這是誰?”她問靈真。
男人的臉扭曲了,靈真的臉也扭曲了,靈真深吸一口氣:“是我弟弟靈奇,和李敬通話的總台管理員就是他,他整成這個鬼樣子,我剛見到都不敢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