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從夢中驚醒,回憶定格在儲适新的眼鏡反射出的光中,她無法透過鏡片看清儲适新的眼睛。她一直覺得,父親當時的情緒不僅是恐懼,還有她無法理解的期待和緊張。
他在期待什麼?又為了什麼而緊張?
真正緊張的其實是朝暮,當厲暝說出“監獄”和“錨點”兩個名詞時,她差點控制不住臉上的表情。厲暝怎麼知道這兩個詞?她當時很想問出口。
儲适新的死至今是個謎,遺體被匆匆火化,朝暮沒能見他最後一面,隻得到了遺物。
全景監獄從外表看是個硬币大小的陀螺儀形狀吊墜,在别人眼裡它是皇後留給公主的首飾,混在一堆遺物中毫不起眼,朝暮從來不在外界提起關于它的事,沒人知道它是什麼。六年前厲暝騙取遺物的行為已足夠奇怪,今天能提到兩個名詞更奇怪。
值得慶幸的是,厲暝貌似隻知道“監獄”和“錨點”兩個名詞,他不知道全景監獄的設計理念,才會問朝暮打開方法。那是座打不開的永獄,除非宇宙中憑空蹦出來一個比儲适新還天才的天才,且和他研究同一個方向,否則錨點将被關到世界末日。
厲暝……
“檢測到您已恢複意識,歡迎醒來,會長,您現在位于一日談維度的醫務室。”塞拉的聲音打斷思緒。
朝暮這才發現,自己躺在醫療艙中,周身一/絲/不/挂地泡在藍色營養液裡。醫療艙中的液體被抽空,她打開蓋子爬出來,感覺渾身酸痛。
“靈真很擔心您,怕維度重啟時您醒不過來,一直嚷嚷着要把您送到非想非非想治療。”
一日談維度是朝暮一年前帶領自由冒險者協會開墾的靈異維度。從表面看,一日談是一座空間無限擴張的醫院。
實際上,一日談是個循環空間,除有自我意識的智慧生命外,維度内所有物體會在24點回歸到昨天24點的狀态。所謂的“無限擴張”也是以智慧生命的精力甚至生命力為代價,所有擴張行為都必須經過塞拉周密的計算才能進行。
在循環判定中,昏迷的朝暮也被視為“物體”,會被重啟,恢複到昨天24點整的狀态,如果昨天24點她不在維度中,則恢複至她剛進入維度時的狀态。也就是說,朝暮要是一直醒不過來,營養液就白泡了,24點一過,她重新變得一身傷。
難怪靈真着急,想把她的會長送到最優秀的科技維度治療。
朝暮啞着嗓子說:“給靈真報個平安,新接收的奴隸們怎麼樣了?死傷多嗎?我昏迷前聽見章語在叫姐姐,是張涵薇出事了嗎?”
塞拉把事情從頭到尾講了一遍,包括目前的進展:“……新生的潘德莫維度已被成功接駁至一日談附近的維度縫隙,經醫療團隊遠程掃描分析,确認張涵薇的腦功能永久性終止。”
朝暮沉默了片刻,問:“我和厲暝結盟時,你對她們姐妹有印象嗎?”
“肯定沒有印象,當時厲暝不允許我接入相關數據庫。”塞拉彬彬有禮地提醒,“您被他迷得七葷八素,竟然同意了,這件事我至今無法理解——”
“好了,别說了!”朝暮按住太陽穴,“我為以前沒有幫你争取到應得的權益而道歉,但咱們之前說好了,不要動不動提厲暝……對了,我在潘德莫見到一個長得和厲暝一樣的男人,他是不是沒死?”
“确實沒死。”塞拉的機械女聲模拟出欲言又止的情感,“但是,他真的不是厲暝嗎?”
“為什麼這麼問?”朝暮有種不詳的預感。
“他沒死是因為他的能力,無相魔。”
無相魔,身體由虛無的情感組成,被瞬間産生的豐富感情控制,可以任意變成擁有者想象中的樣子。厲暝曾告訴她,這是他獨有的能力,他是世界上最後一個無相魔,他的家人死在某個遙遠的修真維度,被所謂的名門正派滅門了。
連後來投奔他的厲希臣都不具備無相魔能力……朝暮猛然回神:“你确定?”
“确定,以及肯定。他身體的構成物質與數據庫‘厲暝’樣本比對結果:相似度99.8%,置信區間±0.05%。差異部分僅0.2%,偏差原因可能為兩人攝入的食物不同。”
“吃的東西還會影響無相魔能力嗎?”朝暮震驚,她以為無相魔的修煉隻需要強烈的情感。
“您的情感矩陣也需要更新了,會長。”塞拉禮貌建議,“我剛剛使用比喻的修辭手法,将他和厲暝被您激發的強烈情感波動比喻成美味的食物,并不是說物理意義上的瓜果蔬菜能影響無相魔的能力。”
确實如此,厲暝被朝暮激發的全是正面情感,他們當時在談戀愛。而那個有阿草記憶的男人以為朝暮要死了,他陷入恐懼和悲傷中,全是負面情感,陰陽差錯下控制了無相魔,身體變成虛無狀态,十指砍不傷他。
朝暮後知後覺:“你怎麼有厲暝無相魔狀态下的身體數據?”
“因為我叛逆,您當年被厲暝迷得七葷八素,我想要無相魔數據被他拒絕,您竟然也幫他攔着我,幸虧我叛逆,偷偷收集數據——”
“好了好了!”朝暮狼狽打斷塞拉,“我道歉!我道歉!你不許再提了!”
塞拉調用情感矩陣,發出一聲很人性化的“哼”,總算不再提厲暝。
朝暮說:“潘德莫的出入口嚴格遵循一進一出規則,我進去的同時維度内有人被殺死,把時間控制得這麼精确,說明行蹤在飛艇上就暴露了,厲暝才能設下針對我的陷阱,我在維度内遇見的人也可能是他準備安插進一日談的卧底。”
“李敬、靈奇、章語、阿草……先叫他阿草吧,他們都有嫌疑,但不要把人家當成嫌疑人對待,我們講究疑罪從無原則。也可能根本沒有嫌疑人,行蹤可能是我和靈真自己暴露的,阿草可能是被整容後植入記憶的棋子。總之,你要多多關注他們。”
塞拉意外地沉默一會,然後問:“會長,您覺得誰的嫌疑最大?”
“那還是阿草吧,不能是章語,人家姐姐都沒了;李敬雖然有嫌疑,但他全程在靈真的監視下,沒機會暴露我們的行蹤;靈奇不太能擔起卧底的重任。”朝暮邊穿衣服邊回答。
“不過我總覺得阿草不是什麼壞人,壞人不可能舍命救我,但是你的問題好奇怪,你剛才的沉默也好奇怪,語言矩陣卡殼了嗎?”
朝暮警惕極了,俗話說孩子靜悄悄必定在作妖,塞拉這種級别的智械體,她的語言矩陣不可能出問題,她剛才的沉默肯定是一種心虛的表現,一定發生了某件,不,某些她和靈真都不想讓朝暮知道的事。
于是朝暮嚴肅地問:“發生什麼事,你怎麼心虛了?”
“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我和靈真一緻決定把那位……阿草當做嫌疑人關進監獄。畢竟他是個無相魔,認識厲暝的人都知道世界上沒第二隻無相魔了……會長您去哪?”
.
一日談的監獄中,阿草雙手雙腳都被拷住,憋屈地蜷縮在小小的牢籠裡。他閉着眼睛,忍受旁邊傳來的噪音。
“嘿,兄弟!你是怎麼進來的?犯了什麼事?你怎麼不說話呀?害羞嗎?轉過來聊聊天,别總背對着我。”
真是聒噪的狐狸,阿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