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是去爬山。窮折騰一趟,累出個腰酸腿疼,方便晚上悶頭睡覺。
反正怎麼都比周啟尊葬下蔣秋琴,回來窩屋裡再抽三盒煙劃算。
白雨星左右想,左右覺得周啟尊指定能幹出這等孬事,更是一心盤算着拉他登高望遠,洗滌情操。
老彭的車是輛三輪小貨,鑰匙給了周啟尊,他就直接上了駕駛座。
這會兒白雨星坐副駕駛,得了空閑,精神頭充足,就全心全意地煩周啟尊:“去吧尊兒,去爬個山,多好啊。”
白雨星:“冬風......冬高氣爽,咱去溜溜呗。”
周啟尊無奈了,用餘光剜了白雨星一眼,不留情面地拆穿:“你其實就是想拉我散心,怕我又犯病吧?”
白雨星嘴角一抽,心說:“你還知道自己有病?”
下一秒他幹脆破罐破摔:“是,我就這麼想的。你昨晚又沒好好睡,我怕你風抽多了,靠死。彭叔肯定也是,就怕你總憋着,給自己找堵。”
“你少打呼噜,我肯定能睡着。”周啟尊不走心地笑了下。
“啧,你這人,回頭讓小姑給你單獨開個屋......”小貨輪子磕到了石頭上,車猛一颠簸,白雨星差點把舌頭咬斷。
“嘶......”白雨星的舌尖舔了舔牙,舔出一點血腥味。
“舌頭咬破了?”周啟尊突然側過頭咳兩聲,“不好意思,剛才沒避開。”
聽他咳嗽,白雨星的操心病又犯上:“感冒了?昨晚嘚瑟大了?”
“沒。”周啟尊晃了下腦袋。
感冒應該不至于,他還沒那麼嬌弱。隻是今天早上他的确不太舒服。嗓子總是很幹,出門之前已經喝了三杯水,還是幹得難受。還有頭,頭不疼,但總覺得脖頸上擎了隻西貝貨,滿腦子咣當漿糊,反應也慢半拍。
比如剛才那塊石頭,他其實看見了,卻愣是沒避開。
“那你怎麼了?”白雨星仔細看周啟尊的臉,發現他臉色也不是很好,眼底下泛烏,面皮兒沒多少血色。
“應該是睡少了。”白雨星擔憂地問,“你開車能行嗎?要不換我?”
“麻煩,也沒多遠了,等回去換你。”周啟尊說。
白雨星不放心:“你要是不舒服就趕緊,疲勞駕駛不行,哎呀你還是下來吧......”
“少睡幾個小時不死人,别絮叨。”周啟尊朝一邊努了下嘴,“給我拿根煙。”
“......”白雨星翻個白眼,“窮扯犢子。美得你,想屁抽吧。”
然後他就跟變戲法一樣,從外衣兜裡掏出一隻小号保溫杯,擰開遞給周啟尊:“喝點兒這個。”
周啟尊聞見味兒就皺眉:“什麼玩意?”
白雨星:“紅棗枸杞桂圓玫瑰花。”
“......”周啟尊壓一腳刹車,接杯子那隻手僵了下,“你坐月子呢?”
“我常給你嫂子弄。補身體,你喝點沒毛病。”白雨星才不管他那套矯情,掀起杯底兒就要給他灌。
“行行行,開車呢你别動我自己喝。”周啟尊隻得放嘴邊喝了口,味道居然意外的不錯。甜甜的。
“好喝吧?”白雨星賤兮兮地問。
周啟尊:“......”
小杯“月子茶”下肚,周啟尊雖然還是感覺魂不守舍,但起碼身子暖和了,舒服不少。
目的地到了。
老周家的墳在一座小野山上,山不高,按周啟尊和白雨星的腳程,不到一小時就能上去。
這種山和小台山不一樣,荒得厲害,無人問津,上百年來不知葬了村裡多少祖祖輩輩,典型的大墳山。
上到半山腰就能看見墳堆墓碑。一片一片,一家連一家,有的人家講究,給自家祖墳修了個圍擋,不太講究的就杵幾根木樁子,拉兩條鐵絲圈地盤。
不過也有例外,比如周啟尊這種完全沒講究的不肖子孫。周家的地頭更高一點,快到山頂,周圍沒任何圍圈遮擋,大敞大開,俨然在歡迎諸位野生動物到此一遊。
白雨星扛着鐵鍁上來,等到地兒已經呼嚎帶喘。他抹了把額頭上沁出的汗,看見周運恒墳前按有幾隻蹄印子,瞧模樣像是什麼牛羊的蹄子。
白雨星從一旁鏟點土給蓋上了:“咱要不也修一修,給咱爹這片地圈上點兒?”
“沒必要。”周啟尊拿過鐵鍁,開始為蔣秋琴挖坑,“人成了灰,灰埋進地底下,還講究什麼。扯淡。”
白雨星無話可說。
接下來半個多小時,兩人沉默着給蔣秋琴的骨灰盒埋在了周運恒旁邊。
周啟尊捧最後一把土攏上墳頭,他拍了拍手,燒香點火,從蹲着改成雙膝跪地,給父母雙親磕了三個。
沒什麼廢話要從心窩裡掏給死人,周啟尊腦門兒上粘着土星,隻說:“爸,媽,我走了。下次再來。”
他跪着沉默過半晌,又沉聲說:“下次我帶小怿過來。”
——不管是生是死,他下次都要把周怿帶過來。
周啟尊:“我會盡快再來的。”
白雨星看了周啟尊一眼,沒出聲,也跪下來給二老磕了三個頭。
香火燒完了。蔣秋琴這就埋完了。
“走吧。”周啟尊站起來,額頭上的土星掉下來,他拍拍褲腿上的土,“下山回去。”
“成。”白雨星光顧着拿鐵鍬,腳下不留神,居然差點踩上一個小墳包。
“哎呦,罪過罪過。對不住對不住。”白雨星連忙朝那墳包拜了拜。
“這墳還沒立碑呢。到底誰家的啊?”白雨星皺眉,小聲念叨了一句。
“誰知道呢。”周啟尊垂眼看過去,從兜裡摸出根煙。
這小墳包坐得不是地方,不知埋的什麼人,卻挨在周運恒後頭。早些年就有了。
雖說村裡荒山野嶺的,但墳地自古都有說道,先甭提風水,單是把墳葬在别人家跟前就很膈應了。
也不知是誰這麼缺心眼,非要埋周運恒旁邊。周啟尊早前問過找過,但沒人知道這無名野墳的消息,姓誰名誰,是男是女,年齡大小,親戚朋友,一概不知。
埋都埋這了,也不好給人掀了,就隻能留着。
換成别人早要罵咧,不過周啟尊天生不屑規矩。或許還因為他當特種兵,見過真正的馬革裹屍,對這些更為淡薄,總之,他不是很介意親爹的墳邊多出個無名氏。
周啟尊彎下腰,順手将抽了一半的煙插在野墳跟前:“死者為大。”然後轉身下山。
。
下山的路不費勁,順坡走就行,白雨星得勁兒不少,但周啟尊卻出了點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