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嵇晨鐘半倚床榻,隔簾望見柳依依抱着一摞木盒往外走。
剛吐過血,虛弱的軀體連維持正常說話都有些費力。柳依依邁出屋子一隻腳,才反應過來屋裡人在跟她說話。
不太情願地調轉方向,她把盒子堆到他身前,拆開一個遞過去。
盒子是普通的木材,裡面裝着的東西卻泛着淡灰的光芒。
“蘇小姐……你四師姐送來的寶貝,說是安魂香,有助于調養身體,能幫你的魂魄忘一些前塵往事。”
她将水滴狀的香料捏在眼前,杏眼微眯,挑剔打量:“我們不需要這東西,好好的魂,要是熏壞了怎麼辦。”
恍然想起自己做決定沒有過問他的意見,她目光偏移,問:“你怎麼想?”
嵇晨鐘眼神平靜無波,手翻面瞧掌心:“扔了吧,我不用。魂不是我一人的,有人不想忘。”
關盒動作稍頓,柳依依瞥他一眼。
将大量安魂香處理完畢,準備好吃食和水,她借口疲憊回房休息,從他身邊躲開。
向來如此,不生不熟的兩人因長輩的離世定下婚約,相依為命生活在一起,對彼此都看不太慣,待在一塊便煎熬。
室内寂靜,嵇晨鐘躺入床榻,思緒回到趙前葉恸哭嘔血的那天。女子身軀孱弱,坐在變形的窗影下,不知淚和血哪個更多一些。
此刻聞衡的魂栖息在嵇晨鐘的身體裡。
他無須抱歉,今日局面非他所願,要是能選,他未必想做聞衡的轉世。
但還是有種拆散了有情人的内疚感。
有情人。
世上真有人會動情至此?
聞衡是怎樣的人?
他們的過去又是個什麼樣的故事?
——心事盤桓在心間無處傾訴,仙山連不開竅的小動物都沒有。
連日打坐調養,過了一段時間,嵇晨鐘身體恢複,幻星崖掌門親自傳授他劍法。
仙門之人口中,聞衡是劍道天才,七歲悟透師尊的星霜劍訣,打出獨創的劍意。可惜他不曾收徒,破曉劍亦與他一同殒道,世上唯有趙前葉能使出他幾個劍招,還是他當年傳給師妹玩的。
仿佛印證他的轉世身份,嵇晨鐘領了佩劍以後,修習星霜劍訣異常順利。雖比不得當年聞衡,但也屬師門上下難得一遇的天才。
楚千霜闆正的面容勾出寬慰笑意,在嵇晨鐘身上,他看到了幻星崖的來日,不必多輝煌,至少師門傳承沒毀在他手裡,有了後繼之人。再加上痛失百年的愛徒收回身邊,哪怕是轉世,心裡也比從前舒坦好受。
這邊,趙前葉禁閉結束。
她換了體面的衣裳,将自己收整好,提劍出門。
四師姐蘇搖光拎着酒壺,心情明媚地迎她面前,挎她手臂:“小師妹,才解禁制就出門?幹嘛去?陪師姐喝一壺啊!”
趙前葉将手抽出,不任她牽着鼻子走。
“我要下山,除魔衛道。”
“沒意思,這麼多門派呢,山下有的是人管,陪師姐喝酒的師妹可就你一個。回來回來回來!”
趙前葉兀自往前走,蘇搖光便将酒壺收進法器,兩手并用抱她腰,卻也無用,被她拖在地上前行。
“你總下山,山下有什麼好?三師兄不是已經回來了?這個負心漢,沒什麼好找的,自己個倒是成家立業了,白白耽誤師妹你一百多年。”
楚千霜一共收了五個徒弟,聞衡行三,趙前葉行五。如今嵇晨鐘作為師兄轉世回門,算作師尊的第六個徒弟。
“師兄沒有負心,那不是師兄。”
蘇搖光正為自己口無遮攔後怕,見趙前葉一如既往對她包容,心下愈發親近,将她抱緊些附和:“是是是,記憶不一樣,相貌不一樣,可不就是兩個人嘛。”
趙前葉歎了口氣。
蘇搖光驚訝一聲,指着坡下的不知春樹。樹上一半開花,一半敗落,樹下楚千霜束手在後,觀望嵇晨鐘練劍。
“那不就是三……是新入門的師弟嗎?”
趙前葉眼睛向下望去。
天光正好,若湛藍的幕布,将少年英姿襯得蓬勃生機。劍刃破空,陌生劍身與破曉劍相似卻又并非一體,深紅的發帶在靈氣漩渦中紛飛。
很久之前,聞衡随手甩着别人百遍也做不出的劍花,與她口若懸河。
“我這劍了不得,上古劍尊親自刨出來的玄鐵,供在劍山多年成靈。當初星刃殿的人想偷,把雷罰給引了過來。是夜狂風呼嘯,電閃雷鳴,師兄我以為是誰卧虎藏龍,低調飛升,背着師尊跑去湊熱鬧……”
“你被劈到了?”
“當然……劈到啦,給我頭發都劈糊了。還好那時候才六七歲,頭發斷了還能再長。”
“你今年也才十一歲。”
聞衡胡亂揉趙前葉的頭,将她兩個小揪揪揉散:“小師妹頂嘴是吧?還想不想聽故事了?”
“想。”
趙前葉将他作亂的手關在掌心,臉上露出乖巧可愛的笑。
聞衡将劍插到地上,繼續說。平常他運劍遊刃有餘,讓人忘了這劍快比他人長,豎着立起,隻比他矮了一頭。
趙前葉瞧那大劍,聽他聲音響在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