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月槐知道,秦天縱現在恨死自己了,恨的恨不得将自己生吞活剝。
但他恨也是應該的。
季月槐仰頭望着秦天縱。
他呼吸紊亂,握刀的手指因太用力而微微發白,但眼神卻露出了罕見的迷茫,與深深的疲憊。
頸部的皮膚感受到了刀鋒的森森寒意,泛起一層細小的疙瘩。
季月槐沒有退縮與求饒,他隻是垂下眼簾,輕輕地說了句。
“對不起。”
俯視雁翎山莊時,隻見殘垣斷壁燒的焦黑,斷裂的刀劍長槍散落戰場,血水與泥土彙成暗紅的溪流蜿蜒流淌,空氣充斥着硝煙與鐵鏽味。
季月槐不是傻子,他已經知曉今晚究竟發生了何事。
他在為秦天縱高興的同時,也有難以言說的心疼和——
遺憾。
季月槐想,若你一直是那個勢單力薄的三少爺,該多好。
這樣,我就能給自己随便找個理由,一直陪在你身邊了。
要麼從始至終,你就是那風光無限的少莊主,也很好。
那我還能恨你恨的徹底一點,不至于道心搖擺到如今這般地步。
季月槐喉間哽的發緊,嘴角卻忽然嘗到了淡淡的苦鹹。
他緩緩擡手,指尖觸及臉頰,感受到了濕潤溫熱的淚痕。
季月槐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落淚了。
視線模糊不清,眼前的冰湖和人影都被暈染上了一層朦胧的光影。
他不知道秦天縱此刻的表情如何,也不太敢知道。
良久,隻聽“哐當”一聲。
長刀從秦天縱的手裡脫落,直直劃破寂靜的空氣,穿越二人錯過的這幾年,重重地落在了灑滿月光的青石闆上。
季月槐倏然回神。
隻見秦天縱用盡全身力氣,額前布滿細密的汗珠,艱難地擡起重若千鈞的手,拉起季月槐的手,按在了自己頸後。
風池穴所在之處。
季月槐了然,雙指發力按下,秦天縱雙眸白霧散去,一頭栽倒于他的懷裡,抓着他的衣袖沉沉地昏睡過去。
“精彩精彩真精彩!”
何苦在旁邊啧啧稱奇,“季前輩,可否将我松綁片刻,我真想為你倆鼓掌喝彩!”
“你們這一出若是改成戲本子,肯定賣座的很,梨園的老闆定能日進鬥金啊。”
寨子内,藥屍的嘶吼聲漸漸變小,直至徹底沉寂。
萬千霜拎着染血長劍,一腳踹開了破敗的磨坊門。
她是何等冰雪聰明的女子,看着地上暈倒的幾個,還有被季月槐捆的像個粽子的何苦,沒有多問,隻是提劍指向何苦。
何苦見自己已無路可退,也無計可施。便表現出福至心靈的模樣,可憐巴巴地求饒:“好好好,我願賭服輸,解藥給你,都給你,行了吧?”
被松綁後,他也不敢耍詐,老老實實掏出個小瓷瓶,散漫道:“這藥嘛,喝一半也行,不喝也行,反正那蠱蟲隻剩一截子,活不了多久的。”
季月槐接過他扔來的瓷瓶,收進懷裡。
何苦剛被重新捆起來,他卻忽的收斂住散漫的笑意,狐狸眼上挑地盯住躺在角落的宗劍客。
“宗少俠,别裝暈了,我知道你醒了。我不會操控你的,别害怕。”
話音落下後,宗少俠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緩慢而又艱難地爬起身,看着自己布滿鮮血的雙手,絕望地捂臉,嗚咽了出聲。
何苦就這麼定定地看着他哭,仿佛在欣賞什麼景緻似的,良久,忽然語氣誠懇地開口道:
“宗少俠,其實,我這輩子唯一問心有愧的人,就是你了。”
“到現在我都記得清清楚楚,那時候我爹正在煲菌子湯,鮮香四溢,饞的我直流口水。”
“結果趁我砍個柴的功夫,就都死了,死完了,死的幹幹淨淨。就剩我一個,藏在空心的樹樁裡,跟我爹死不瞑目的頭顱對視。”
“不過,幸好遇見你了。”
何苦沖宗少俠甜甜一笑。
宗少俠瞠目欲裂地想抱頭撞柱,可被萬千霜眼疾手快地攔下。
“你師尊讓你斬草除根,但你心善,饒了我的賤命一條。”
“然後,我就幹了一件罪無可恕,活該千刀萬剮的壞事。”
何苦渾身一顫,瞳孔閃爍着興奮而又狂亂的光:“我趁你轉身,給你下了蠱。”
“啧。”
何苦像是不耐煩這男人的哭聲,他諄諄善誘狀柔聲勸慰道:“有那麼難受麼,宗少俠,我不是讓你的過命兄弟來陪你了嗎?”
宗少俠忽的擡起頭,怒視何苦,凄然道:“可石川兄他并未參與屠殺,從頭到尾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