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除夕在二月中上旬,比往年來得晚一些。
至此,林栖已經錄了兩期《我是唱作人》,兩期節目,都是卡着邊緣晉級。
大年三十的晚上,她直接從工作室打車去外公家。
苟過了兩期,再淘汰也不丢人了,可以告訴家裡人的。
第一期節目就在昨天播出,在計程車上,林栖幾次想打電話試探林逾,問她是否看過節目,卻始終沒有勇氣按下最後的撥通鍵。
帶着糾結的心情來到外公家的小區,天已經黑了,林栖敲開大門,引來一陣喧嘩——
原來整個家族都在看她節目的回放。
她自己都還沒有看過。
十幾口老老小小圍坐在電視機前,一邊吃瓜子一邊品評各個選手。
呼聲最高的,自然是他們家林栖。
她雖然卡名次晉級,但毫無疑問是當場的熱點選手,排名越低,别人就會越為她的表演不平。
“我們家出了大明星了!”親戚們喜氣洋洋,還有搶着跟她要簽名的。
她一一答應,權當過年的餘興節目,并沒有覺得是作為一個明星給人簽名。
曾經,這些人沒有一個贊同她讀音樂學院。
當你籍籍無名,身邊盡是不看好的聲音。但是如果有一天成功,就一句酸話也聽不到了。或許等哪一天淘汰,又會是另一番景象吧。
她一邊拿着馬克筆在紙上裝模作樣地鬼畫符,一邊在心裡想。
林逾到得比她還晚,進門時抱着一大捧黃白色的香水百合,是送給林栖的,恭賀她上節目。
“哎喲,還有當媽的給女兒獻花啊?”親戚們打趣。
林栖立刻丢下馬克筆,找外公要來玻璃花瓶,小心将百合剪枝後,醒在花瓶裡。外婆将客廳中央最顯眼的地方清出來,給她擺花瓶。
“我唱得還不錯吧。”擺好花瓶後,林栖貼在林逾身邊。
兩個人都很忙,好一陣子不見,她立刻化身狗皮膏藥。
“不錯。”林逾言簡意赅。
“劇透一下,”林栖趴在林逾的耳邊說,“我馬上就要被淘汰了。”
她故意這麼說,好讓林逾不要期待太高。
“是嗎?一定是那幾個導師沒水準,”林逾毫不在意地說,“特别是那個叫陸野的。”
如今她終于知道女兒琴房裡的那個名字是誰了,一個帶乖女入“歧途”的罪名被悄然釘在陸野身上。
林栖挽着母親胳膊的手一緊,紅溫漫上臉頰。
“林教授,你客觀一點,他們都是很專業的前輩。”她讪讪地幫某人找補。
“你也不差。”林逾說。
她早就聽過無數遍林栖的歌,在車裡,在睡前,在圖書館,在教研室……甚至偷偷去酒吧看過,并愛上了那裡的一款酒。
第一次叛逆,女兒抱着吉他走進音樂學院。
第二次叛逆,她上電視成為歌手。
如今林逾已經習慣了,女兒總是一言不發地搞出一件驚天動地的事情,但她事成事敗都是自己負責,不給人添麻煩,也沒有别人插手的餘地。
漸漸地,她也學着從反對到理解,甚至欣慰,欣賞。
今年的除夕夜,因為林栖的關系,家裡的氣氛格外高漲。
到了年夜飯點,春晚已經開演,他們還是不肯換台。
“看不膩嗎?再聽一次就換到春晚啊。”外公拿過遙控器,把進度條直接拉回到外孫女開始唱歌的節點。
這對于林栖來說,簡直不亞于被行刑。
電視上的她完全是另一個人。
她的情緒和想法,從小到大一直被小心謹慎地隐藏,對她而言,哪怕洩露出一點,都是極度危險的事情。
然而,每寫一首歌,就是刨開自己,将血肉灌注進作品。
而演唱,就是沿着傷口再次刨開,将淋漓的血肉展示給觀衆看。
為此,她一度尴尬到想要躲進廁所裡。
“啊,陸野好帥啊!”表妹第一百次發出尖叫。
林栖耳根一燙,裝作不經意地看了一眼電視。
鏡頭剛好切到導師的反應。導師席沒有燈光,陸野低着頭看歌詞,眼睛隐在垂下的碎發裡,看不清神情,晦暗的光線下,看上去像是墜入了另一個世界。
下一個鏡頭,切到他擡頭的近景,淡淡的目光中,一抹疏離與冷靜。
但是他垂在膝上的拳頭,卻是攥緊的,每一個嶙峋的骨節,都用力到泛白。
這個鏡頭一晃而過,林栖看着屏幕忘記了呼吸。
一曲結束,作為春晚忠實觀衆的外公果斷換了台——
導師點評什麼的他又不在乎。
春晚正播到歌舞,熟悉的喜慶鼓點将新春佳節的氣氛送進屋來,熱鬧盈門。
左手邊的表妹一心三用,吃飯看春晚的間隙,還要分心出來刷短視頻。
林栖抽空一瞥,居然那麼巧看到何愛盈。
她讓表妹定住,點開資料,果然在簡介欄看到了愛頓公司的信息。
大概一個月前,何愛盈曾發微信給林栖,告訴她自己簽約了愛頓的公司。
她倆遠沒有親密到分享這些事的地步,何愛盈主意是要告訴她,愛頓一根手指也沒碰自己,是林栖那天太過小題大做。
她不想林栖看到自己大紅大紫的那一天,用她先入為主的肮髒臆斷,把自己想成是用身體換來的這一切。
微信的結尾,何愛盈請林栖不要告訴别人那晚的事。
她還不想讓父母知道自己簽約了MCN機構,更不想讓他們知道,那天晚上企圖強行帶走她的,就是機構老闆的助理。
林栖沒有回半個字,足以表明她置身事外的态度。
“她現在很火,我不愛看跳舞區的,也老是讓我刷到她,”剛上大學的表妹嗤之以鼻,“也不是什麼正經跳舞,流水線的擦邊動作,一堆猥瑣的老登喜歡。”
“好好說話。”林栖敲了一下表妹的頭。
後者揮一揮指頭将何愛盈刷走,嘴裡嘟囔:“誰叫她狂買營銷的,點我不喜歡也趕不走,煩死了。”
今年的除夕,林家也是通宵的熱鬧。
到了十一點,每個人都還精神抖擻,就連林逾今年也不躲在屋裡了,她上桌和兩個舅舅鬥起地主,舅媽在旁觀戰,兩對夫妻時常因為打哪張牌的問題吵得震天響,林逾也不怕吵,她一人赢兩家。
外公和外婆和往年一樣,各自上一個麻将桌,麻将聲呼呼響,打麻将的人沒有多餘的話,冷靜地跟打仗一樣。
六個小輩開黑打王者榮耀,就連上小學的表弟都上了。林栖誠心向表弟學習,但是她的号沒有段位也沒有銘文,被他們拒絕加入。
“大明星”被小表弟安排自己在旁邊練級,林栖選了個一蹦一跳,戴兔子耳朵的小人,剛蹦到中央,對方的人打過來,她手忙腳亂,掉頭就跑。
趁弟弟妹妹沒有發現這一丢臉的行徑,林栖趕緊退出遊戲走開。
一派家長裡短的喧鬧之中,她戴上耳機,換上運動鞋,悄悄出門。
不是第一次夜跑了,但是今年親戚們格外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