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恩在外邊等着左格,于百無聊賴中開始四處張望,注意到廣場中心的那座泰坦雕塑,眨了眨眼睛便朝它走過去。
來到威風凜凜的泰坦身前,他擡手輕輕觸碰它的前肢,感受這冰涼的、熟悉而陌生的觸感,然後,一股莫名的沖動促使他像小時候那樣,沿着泰坦的尾巴向上爬。
尾椎上的突刺給了他很好的着力點,他沒費多大力氣就爬完尾巴,到達後肢以上的位置,繼續向前爬,中途腳滑了幾次,好在自己反應還算靈敏。
爬到脖子那裡,萊恩停下來歇了會,吹着習習涼風,俯視整個人聲鼎沸燈光炫目的熱鬧廣場,他突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爬上來。
小時候的自己為什麼會爬上來呢,他摟着法斯默默回想,任風拂亂烏黑的發絲。
那時還隻有他和艾思拉,父親并不常在他們身邊,幾乎就沒有人管他們,而他又正是調皮的時候,就經常帶着年幼的妹妹爬上法斯的塑像。
他們會待在法斯獠牙密布的大嘴裡,那裡最安全,不易被發現,還可以避風遮雪。
他們會猜測哪艘降落的飛船裡有他們的父親,常常是艾思拉猜對,因為她是完全與父親一脈相承的純血。
彼時他還不知道自己有一半星雲猙的血統,隻是偶爾會不滿為什麼艾思拉與父親之間的連接似乎更為強大,甚至連她的模樣都是父親的翻版。
那時戰争的走向仍是撲朔迷離的,但外面世界發生的一切還影響不到他們,以至于他笃信,這裡就是世上最堅不可摧的堡壘。
那時還沒有精力旺盛過頭的阿斯特,也沒有調皮不讓人省心的諾拉,時間在他們身上流淌得很慢、很慢,一直到那藍焰缭繞的恐怖身影出現前,他和艾思拉都還稱得上快樂無憂。
一瞬的清明襲來,他蓦然回憶起,在他們慌亂撤出埃斯凱布爾的時候,艾思拉曾哭着說,她的項鍊還沒有拿。
那是與他們聚少離多的父親留給她唯一的東西。
萊恩的心跳開始加速,如果……
他再次往上爬,到達泰坦的頭頂,小心繞過後角和前角,來到其吻部,然後趴下身子将腿往下伸。
在塑像的下牙床踩穩後,右手伸下去抓住一顆粗壯的上牙,左手同樣的操作,接着身體重心向下,不斷調整終于把自己送進泰坦嘴裡。
喘了口氣,他即刻開始查看下牙床的每一顆牙齒,終于在右側倒數第三顆上面發現了挂在那裡的項鍊。
他将其取下來,借巡遊而過的一架飛行器灑下的微光仔細觀察,銀色的鍊條及中間的紫色晶石已然蒙塵,但還是彌足珍貴,他珍視地把它收起放進口袋。
艾思拉會很高興的,他想。
重新站起身,不料猝不及防在逼仄的空間内磕到了頭,萊恩吃痛地捂住腦袋。
開始往上爬的時候又犯了難,怎麼好像爬不上去?小時候都能做到,總不能越活越回去了。
他不信邪地繼續繼續向上攀,猛然間意識到,小時候自己好像還真不是這樣爬回去的,應該是順着脖子往下,再攀住翼骨那裡……
完了。意識到這個的時候他力氣已經要耗盡了,急忙伸出骨棘扣個圈想套住下牙來固定自己,沒承想忘記了現在隻剩下一根骨棘,承載不住全身的重量,霎時間整個人失去平衡往下滑。
下方人群漾起聲聲驚呼,而一隻溫暖有力的手及時抓住了他。
已經準備好摔個慘的萊恩愣神幾秒,仰起頭,還沒看清就被人握着手腕用力扯了上去。
“你真是醉得不輕。”
左格算是被他氣笑了。
剛出來找不到萊恩時他心裡就隐約有這樣的預感,畢竟這人白天的時候就對着廣場中心的雕塑發了好長時間的呆,沒想到他真的醉到在衆目睽睽之下爬雕塑去了。
這跟當街裸奔有什麼區别?左格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對此給出什麼樣的評價。
萊恩沒有回應,而是自顧自地坐了下來,唇角彎起一個并不明顯的弧度,看起來心情很好。
這個位置的視野極佳,俯瞰整個法斯廣場,各式的載具、往來的行人、璀璨的燈光共同譜成喧鬧繁麗的樂章,哪怕不從這上面一躍而下,他們也已然身處其中。
“快看流星!”“有流星!”“那邊那邊——”
底下的人群忽而喧湧起來,紛紛擡頭追尋流星的影迹。
透過玻璃穹頂和外層密匝的防雹網,隻見那“流星”如人字形的雁陣疾速掠過濃墨般厚重的夜空,激起下方幾串屬于孩童的稚嫩呼聲。
“那是鍊城巡防隊,我之前跟鳴鳥也去飛過。”左格眺望那幾道掠影說道。
萊恩向後仰面看他,指了指底下的小孩:“你去告訴他們?”
“不告訴,”左格手背在身後,笑着問:“為什麼要影響他們的心情?”
“那你為什麼要影響我的心情。”萊恩有些不爽地回嘴。
好端端的非要提起那個什麼鳥。
看他這副模樣,八成是忘記前不久非要拿到的東西了,左格了然地歎口氣,将藏在身後的王冠拿出,輕輕戴在面前這個醉鬼頭上。
“什麼?”萊恩疑惑地擡手取下來,盯着這頂王冠沉默了。
左格覺得好笑又好氣:“怎麼不說話了?”你最好給我發表一些感想。
“不是這一頂,”酒釀海膽虛着眼翻來覆去地看了個清楚,搖搖頭:“這是王後的,你蠢不蠢?”
左格聽着隻覺心态爆炸,索性在他身旁坐下,套用瓊斯給自己準備的那套說辭:“我技術欠佳,隻拿到第二名,你隻能戴這個王後的了。”
“你拿這個沒用,”萊恩低着頭,聲音也悶悶的,“這個是假的。”
左格不解地湊近些許,“你怎麼知道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假的?”
他現在開始懷疑這家夥到底醉沒醉了,還是真被他給猜中兩個王冠其實一真一假?
“我就是知道。”
“……”
左格算是失去溝通欲望了,于是也耍起無賴:“這就是真的,你憑什麼說它是假的?”
“那你憑什麼說它是真的?”海膽皺眉瞅着他。
“因為——”
左格思索着怎麼搪塞他,目光流轉,劃過周遭喧鬧的景象,最後望進那雙霧藍色的眼眸裡,靈光一閃道:“因為我已經愛上你了,厲害不?”
“少來,”萊恩緩緩搖頭,“我聽得到你在想什麼。”
“哇,你真是越來越明目張膽了!”左格氣得要去掐他的臉,“壞家夥,偷聽我的心聲就這麼有意思?時時刻刻都要偷聽?”
“嗯,”萊恩理直氣壯地點點頭,罔顧自己被捏變形的臉,擡眸直視左格,“時時刻刻都在聽。”
“就聽我的?别人不聽?”
“一直聽着你,偶爾聽别人,多了就太吵了,會讓我想把腦子挖出來。”
左格被這個形容逗笑了,然後目不轉睛地注視着黑發青年的側臉,輕聲問:“為什麼一直聽着我?”
“萊恩,你是不是喜歡我?”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