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斯在她小腹上蹭了蹭,低聲說:“跟首領比起來,這點累可以忽略不計。”
拉裡笑着問:“那是什麼把我們的讓·覃斯閣下打倒了?”
覃斯心知她在逗自己開心,心底卻惴惴的,一絲也輕快不起來:“我最近總有一種不詳的預兆。”
拉裡神色微動,斂起笑,心照不宣地沉默了片刻,聽雨聲、風聲,聲聲過耳。
她心道:“……山雨欲來風滿樓嗎?”
第五氏族莊園内,貝爾蒙特·布拉耶來回踱步,煩躁地咒罵着:“圖拉莫這個瘋子,竟敢擅自做主虐殺雷伯恩,我是不是給他太大權力了,他居然能做出這種事……這個徹頭徹尾的瘋子、蠢貨……”
雷聲乍然劈落,布拉耶猛地一陣戰栗,轉頭看向身後,莊園門轟然大開,濃黑的烏雲裡降下一道閃電,恍如基督再臨,天地白了一霎,風雨呼号的黑夜裡,一道帶血的人影伫立在門外。
“你……冷淪靳?!”布拉耶一時間又驚又怒,唇邊飛快掠過一絲冷笑,“你來送死嗎?”
“當然。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何況今晚還沒有月亮……”冷淪靳穿戴好手套,整個人浸透了夜色,慢條斯理地說,“來送死,不過不是送我,而是給你自己。”
雷伯恩漸漸能下地時,已經是半個月後了。
三月份的血統區,氣溫仍是低,魔夜外圍的玫瑰花田惺忪着睡眼,像沒睡飽的孩子,蔫蔫兒地歪頭打瞌睡,唯有一星綠草冒了點茬,還零碎地藏在岩縫或牆壁邊,不願露頭。
飄窗前的陽光淡淡的,像是從很遠的地方照過來,聞也聞不出什麼特别的味道。
雷伯恩坐在軟椅上,腿上攤着佩索阿的《當春天再次到來》,心緒在一個個沉靜的文字裡浮動、醞釀,漸次飄開。
當他重新回想在費城的那段日子,回想那段日子在他身上标記的一分一秒、一點一滴、一筆一畫,除去幾分說不清楚的怅然若失和如夢似幻的不真實感,還有一件事令他始料不及,甚至錯愕至今,在不省人事的怪夢裡,也時常折磨、困擾着他,近乎到了某種迷信的地步——他是替冷淪靳擋了一槍嗎?
盡管吃一顆子彈在血統區算不了什麼大事,盡管中一槍他也死不了,最多疼上十天半個月,盡管這件事并不怎麼特别、值得回味和發人深思,然而……雷伯恩卻覺得,他有些變了。
這是一件後知後覺又可怕的事。
慢性病的發作有類于一場寒熱,初起不過頭暈、目眩,個别人有些怕冷怕熱,但以為不久便能痊愈,并不十分在意,忽然,在某一天、某個關鍵節點,它變得間日一發、不可收拾,病患這才反應過來:哦,我得病了。
條戒在雷伯恩十根手指尖毫無邏輯地套進來、抽出去。
他應該照照鏡子,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一隻用血與皮制成的電燈泡,除了冷淡的人造光,還有什麼其他的東西嗎?
雷伯恩按了下槍傷的位置,隐隐作痛,但大概沒出血,他強忍着惡心,使勁往下摁了幾下,終于感到心口處那一片面料被一股溫熱的液體浸濕了,這感覺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感覺真是痛快。”雷伯恩閉上眼,心中笑道。
那個膿瘡,那個醞釀了整整幾個月還不肯爆裂的膿瘡,終于破了,往外流出殷紫的毒水,浮起了翻騰的白浪,慢慢地,捧起了窗子、椅子、戒指、書和他……
忽然,一聲細小的金屬墜地聲驚醒了雷伯恩。
他的指縫空了。
戒指呢?他的條戒……
視線中走來一條修長的腿,有人彎下腰,幫雷伯恩撿起了掉在桌角的東西:“你現在還能勒馬嗎?”
雷伯恩接過條戒,眨眼間又恢複了常态,好像剛剛那個痛苦不堪的人隻是臆想中的幻影,他随口說:“怎麼不能,一整個冬天,霍文馬廄裡的小馬駒一定對我相思成疾。”
“感覺怎麼樣?”
“感覺?”雷伯恩掂量着,“感覺不太好。”
R博士看向他。
“離開魔夜太想你了,我也患了相思病,要你一天三次常來看我,陪我說話,帶你的手磨咖啡,然後什麼也不管,我們在一塊兒,一過就一個上午或下午。”
R博士啞然失笑:“少拿我尋開心,打趣我上瘾是嗎?”
雷伯恩玩着他的頭發,手指像梳子一樣,樂此不疲地做起了穿針引線的小遊戲。
R博士凝視了雷伯恩一會兒,彎腰看他在詩旁寫的随筆,是一些很瑣碎、幾乎稱不上條理的字詞,散落在書頁的空白處,他的視線掃過較為成型的幾句,訝然了一瞬,忽而又笑了。
“愛嗎……實在是一種疾病。”
雷伯恩剛想開口說什麼,身後傳來一陣敲門聲。
“怎麼了?”
一顆橙色的腦袋從門後露出來,亞曆山大十分尴尬地打了個招呼,眼神四處亂瞟,想說什麼說不出,身上像爬了隻小蟲,小動作一秒鐘十個。
肖故更是一臉便秘,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屈膝頂了亞曆山大一下,示意他快點兒。
雷伯恩:“有事嗎?”
亞曆山大幹咳一聲,搔着頭,半天憋出一句:“那啥……冷淪靳床頭長了棵草,快過去看。”
R博士:“……”
雷伯恩:“……”
亞曆山大咕哝:“我就說戀愛腦該列入重大疾病吧。”
雷伯恩:“……到底怎麼回事?”
莫奈:“公爵,你快去看看我們頭兒吧,他快不行了。”
“?”
裡德幫腔:“七爵不知道,首領之前發了好大的火,差點把桌子劈了。”
肖故補充:“他還連夜跑到人家地盤上,一個人殺殺殺,快把人家老窩剿了。”
亞曆山大火上澆油:“前天還砍了一根柱子!”
雷伯恩:“……說人話。”
“人話就是,他現在在您卧室裡,您再不去看他,他就要把您那隻貓的貓毛拔秃了。”肖故無奈扶額。
雷伯恩看向尤裡。
小姑娘眨着一雙剪水秋瞳,小雞啄米似地點點頭。
雷伯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