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荊聞言一驚,像是摸到了燒紅的鐵,幾乎将硯台甩出去,然而猛然意識到問題所在,立刻将硯台抓得更緊。
“你是人還是鬼?”
“不知道。”對方沉默片刻,道,“你覺得我是鹿,那我便不能是獐;你覺得我是邪祟,那我便不會是良人。我方才為了助你脫身已經費了不少力氣,如果仍令你不快,我又何必繼續冒犯于你。”
新荊怔了怔。他看過的鬼片裡好像沒有這種展開。
對方見他不回話,撣了撣自己衣服,施施然坐下,仍是一副挺拔俊秀的氣度,不像是坐在新荊客廳的老舊皮沙發上,倒像是坐在古色古香的庭院中,月光下清隽得很。
哪兒來的有錢人家的公子哥。新荊不由得皺眉,道:“你剛才喊我什麼?”
對方擡眼看了看他,沉吟片刻,道:“忘了。”
新荊不由得有些惱怒,又指了指身後的牆壁,道:“剛才那些——又是什麼?”
“一些偏執的雜念。”對方這次倒是沒忘,道,“碰到了也不會有生命危險,但會讓你很不舒服。你這棟房子太過老舊,總體來說,不是很幹淨。”
“……”他端詳新荊表情,補充道,“不是說你疏于打掃衛生的意思。這是房子本身的問題。”
新荊将手裡的硯台換了個角度。“你的本體是這個硯台嗎?”
“正好附在上面了而已。”對方笑了笑,“不過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既然已經暫居于它,自然也得确保自己不再流離失所。德星光聚彩,寶硯澤流芳,你如果不介意,可以叫我硯澤。”
他似乎看出新荊所思所想,此時又道:“你不必把我交回攤主那,他如今甚至不在省内了。”
新荊立刻道:“這不就是說你給持有者惹了很多麻煩?”
“并不。”鬼魂解釋道,“人各有志,我不想待在他那,他也不想持有我,于是他找了個合适的時間和地點,通過一些特定程序将我轉給别人。大概就是這麼回事。”
“那我為什麼不能把你也轉給别人?”新荊道,“剛才那種事,我根本不想再遇到第二次,如果把你交給别人,我的生活也能恢複正常。”
“别着急下結論。”鬼魂道,“有些東西不是我引來的,相關并不等于因果。事實上,如果我不是正巧在這兒,你今天就要糟。”
新荊道:“那麼,如果我搬了家,那些東西就會消失?”
“我可以給你參謀參謀。”鬼魂道,“但不是今天。我有點累了。”他再次笑了笑,“為了把你拽出來,我消耗了不少力氣,勞煩你把硯台放在桌上,然後不必胡思亂想,好好去睡一覺吧。”
說完,身形漸淡。新荊遲疑片刻,終究還是将硯放下,再擡頭時,眼前人影已經消失無蹤,隻剩下一個古硯無聲息置于面前。
新荊凝視良久,半個鐘頭後,他猛地起身走到電視櫃下,打開工具箱拿了個電鑽,換了鑽頭,迅速連上電,開始在震耳的嗡鳴中鑽這個硯台。
幾秒鐘後,隻聽咔嚓一聲響,鑽頭中間斷開。
他放下電鑽,抽了幾張紙将這硯台用層層包好,放進包裡,快步出門下樓步行到半條街之外的建築工地,連着紙包将它扔進圍欄。
臨走又不放心,重新撿了回來,見近處有個混凝土攪拌機,便拿個鏟子将硯台埋進機器下方的混凝土砂漿坑,用鏟子将表面拍平了,這才離開。
他一路步行回到租住的這棟老房子前,走上六樓,拿鑰匙開門。隻聽得吱呀一聲,木門向裡打開,有人衣裳齊整地坐在那舊沙發上,朝他點頭道:“回來了?”
新荊凝視着這鬼魂,鬼魂也注視着他,桌上的硯台還在那擺着,月光下漆黑發亮。
“喝口水,休息休息。”對方道,“看把你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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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荊一早上又來到那條古玩街。今天綿綿細雨,他包裡揣着那硯台,撐着傘從街頭走到街尾,打聽那個餅攤的攤主。然而知道這人的,有;知道這人去處或者聯系方式的,無。整整一個上午也沒有什麼有用的信息,中午時分,小雨轉陰,幾個鋪子的人見他并不買東西,也不再主動上來湊話。新荊最後走了一圈,放棄了原定的計劃。
吃午飯的時候,領導電話打了進來。新荊原本隻有昨天一天假期,今天本該複命,這又請了半天假,于是電話裡道了歉,保證下午去幹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