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雱找到王旁時,對方正打算出門。見到兄長,王旁眉頭皺起,似乎已經預料到了對方要問什麼。
但他還是按照兄長的建議,退回屋中。隻不過猛地拉上了門,仿佛可以用這一悶響昭示他心中的不滿。
王雱感到了一絲尴尬。他們兄弟二人幼年時候關系很好,他不知道究竟從什麼時候,王旁的臉上越來越少見到笑容,并有意和兄長疏遠,就好像站在哥哥身邊就會被刺傷一樣。
王雱猶豫片刻,先開口道:“聽說你這幾個月派人回了臨川。”
“沒錯。”王旁冷冷道,“幾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足夠查出新荊這人從來沒有來過臨川。他當年從官告院拿到出身之前也曾上報家庭背景,我一并查了,發現他說的那幾個村落中,雖有人記得有新荊這号人物,但所謂的父母多年前就已亡故,幾乎沒人有印象,跟臨川王氏更無關聯。新荊說的所謂飄零在外的叔伯,我按族譜一個個對照,沒有一個人能對上!”
王雱歎了口氣,道:“但新荊終究是漢人!他總不能來自西夏或者遼。”
王旁臉色難看了起來:“是漢人就可以了?!”
王雱:“毋曰不同鄉,遠者不行;毋曰不同國,遠者不從!天地對待萬物,都沒有什麼偏私偏愛,他既然與我們同袍,都是立志于對抗遼夏,你又何必因為沒有血緣關系而敵視他?”
王旁冷笑一聲,道:“言忠信,行笃敬,雖蠻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笃敬,雖州裡,行乎哉?他是漢人也好,遼人也罷,對我秋毫無犯的,我會以禮相待,大不了敬而遠之;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王雱隻覺得如鲠在喉:“他沒有對不住你!又何來什麼不忠不敬?又何來什麼言不忠信、行不笃敬?!”
“——他有!”王旁驟然吼道,“他在朝堂謊稱王氏族人,這是對皇帝不忠!他在家中攪擾他名義上的族長、兄長,奪走我父親和大哥,這是他對王家不敬!”
王雱隻覺得耳中嗡嗡作響,也忍不住發火:“胡說什麼!什麼奪走父兄,父親那兒暫且不說,我什麼時候被奪走過!”
王旁哈哈一笑,道:“别自欺欺人了,大哥,你今天來這兒找我是為了什麼?就是為了保全他這個外人,并讓你自己親兄弟閉嘴。”
王雱争辯:“我不是為了保全新荊。父親、臨川王氏和新荊如今是一榮俱榮,一辱俱辱的關系……”
王旁忽然道:“——哪怕他今日起已經和臨川王氏毫無關聯了,你依然會想保全他!事實上,我相信如果我跟新荊有沖突,你選擇保護的也不會是我。”
王旁又道:“不必反駁了,大哥,引經據典地辯論,我是赢不了你的。但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前幾日我就遇到了新荊,并用馬鞭擊傷了他。這是他冒犯我應得的。難道你現在要告訴我,我該向一個說謊在先的人登門道歉?”
王旁走到兄長身邊,緩緩道:“我絕對不會道歉——我隻恨沒有再打一鞭!他說了謊,他就該被罰,而你在為了這麼一個外人,忽視你的親兄弟。大哥,你太讓人失望了。”
語畢推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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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布一早在條例司看到王雱,被他吓了一跳。
“怎麼搞的!”曾布驚道,“你病了?!”
王雱苦笑:“昨晚沒睡着。……我臉色不好?”
“簡直糟糕透頂。”曾布歎道,“你跟新荊昨天不是給官家獻了弓弩?該不會是那幾架樣機出了問題,惹了聖怒……”
“不。”王雱搖了搖頭,道,“弓弩很好,射程和殺傷力都超過平均水平,官家賜名為‘神臂弓’,應該是喜歡的。”
曾布見他欲言又止,愣了一會,便發現了問題。
曾布:“玉成應該是跟你一起獻的弓?怎麼不見他今天過來?你臉色這麼差,該不會是昨晚上喝多了……”
“沒有喝酒。”王雱猶豫道,“是這樣。我聽說你有些門路,想勞煩子宣兄弟打聽打聽玉成現在的情況。”
曾布的大腦高速運轉。他的眼逐漸睜圓了,顫巍巍伸出一根手指,遙遙虛指身後禁城的方向。
“對。”王雱歎道,“他被官家留下了,一夜也沒回來。我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也不能找父親去問;左思右想,隻能勞煩小舅爺你了。”
“别别别。”曾布連連驚恐擺手。曾家和王家确實有親戚關系,如果論資排輩,這句“小舅爺”倒也不虛,隻是放在這兒格外令人心驚肉跳,曾布哪裡敢接。
王雱強打精神:“今日倒是不見子厚。”
“他帶了幾個人算了一夜的賬。”曾布道,“官家考慮初春南北旱澇皆苦,計劃罷一州班竹簾,緩解百姓一時之憂,讓先算一算。這本是三司的活,不知為何被彈劾成了我們條例司借青苗法侵奪職權;推來推去,章子厚不想跟他們再啰唆,跟王相彙報後接了下來。反正到最後反正也不是我們上奏,僅能作為一個參考。”
“說到這個,”曾布道,“他昨夜還問我找新玉成,想讓他再寫寫那本算賬的冊子。新荊再三說算賬有更好用的方法,卻總也教不出人,章惇想借這個機會讓他也參與進來。”
王雱拱手道:“那麼,為公為私,都需要勞煩子宣兄把玉成帶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