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散後，王安石本人被留下面聖，在場官員雖然沒有當衆議論，但對這種顯而易見的聖眷，不少舊黨人臉上還是流露出了歎惋、氣憤、不可思議、百思不得其解等等複雜的神情；之後一些人三三兩兩結伴離開，說不定會再私下讨論今日公布的诏令裡，有多少人王安石本人的意見；以及王安石到底做了什麼，能給堂堂一位皇帝灌如此之多的迷魂湯。

新荊沒心思去觀察周圍人了。沒記錯的話同天節後條例司都因為尖銳的批評面臨解散，導緻自己當年不得不調整機構定位，将整個變法機關轉移在司農寺下。但這節骨眼下，還是王雱的問題更重要。

王雱良好的酒品救了他一命。新荊一直坐在王雱身旁，因為王雱也有了新職務，有不少人來祝賀，新荊為避免王雱因為醉意說錯話或者做錯事，以他身體不适為由攔下不少人。

這期間王雱被他灌了不少茶水，雖然郁郁寡歡，但總算還記得這是在集英殿；他幾次向新荊問話都落了空，也識了趣，不再開口了。

宴席散後，新荊攔下曾布，低聲道：“他這樣回家去會挨罵，你兄長的那房間現在有人沒？再讓我借住一宿。”

曾布大驚。他一點都不想再讓醉漢借住了自己家了，上次章惇和新荊在他哥的房間裡睡了一夜，睡得兩人衣服都沒了，這次也不知道會整出什麼事兒來。

但苦于想不出合适的理由拒絕，曾布百般推脫，新荊咬定了他哥不在家，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讓他别再啰唆。

于是曾布也開始郁郁寡歡，并且深感不解：“你怎麼知道我哥不在家。”

新荊哼了一聲。

等到了曾布家中，新荊挾着王雱進了房間，把人往床上一放，心底微松，回頭交代曾布道：“安排個人，送兩盆熱水過來。”

曾布嘀咕道：“我怎麼記得我升職了，比你官職要高。你指使我這麼順手這合适嗎？”

新荊：“元澤也升了職，你就當剛才那話是他說的。”

曾布邊走邊搖頭，像是還抱怨了一句“狐假虎威”。

新荊等來了熱水。他将手巾浸熱，擰得半幹，走到坐在床邊的王雱面前，讓這年輕人擡起頭來，給他擦臉。

“别再喝酒了。”新荊道，“沒有什麼比健康更重要，你要為你自己的身體負責。”

王雱隻摘了帽子，這時候還穿着官服，但他現在的表情看着并不像個朝廷命官。

“你不理我……”他擡頭看着面前的人，臉上的水還沒擦幹，顯得濕漉漉的。他的眼眶紅了。

“……那是集英殿！”新荊大感頭痛，“有些事我不能當着衆人的面說，怎麼就變成不理你了？我不理你我宴席結束直接走人不就行了，把你弄到這兒幹什麼！！”

他說着說着又感覺冒火：“你不是問我想要什麼嗎？我現在告訴你，我想要你在變法時期時刻保持高度的警醒，因為周圍危機四伏；同時我也要你堅持鍛煉和規律的飲食，确保你身體健康。”

他頓了頓，又道：“如有可能，我還希望你平安喜樂。”

“别這麼垂頭喪氣的。”新荊看着看着就感覺心軟，歎道，“你如果覺得規勸我會讓你心情好一點，那你該勸的就勸……”

王雱眼眶發紅：“以你現在的官職和身份，密切接觸那些年輕的新人，會引起懷疑。”他選擇了一個委婉的說法，“而且你對一些人表現得太過關注了。”

王雱吸了吸鼻子，道：“比如說，蔡京。比他才華更突出的人，有；比他排名更靠前的進士，也有。你們之前從未接觸過，而你對他異乎尋常地上心。”

“那當然是為了你。”新荊道，“這人雖然有不少缺點，但執行力強。你未來在環慶，他可以給你減輕不少公務上的壓力。”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王雱輕輕道，“如果我去，我肯定會自己物色人選。為什麼你不相信我的眼光？”

我當然不相信了。新荊心道，你是不知道你上一世相中的練亨甫最後出了多少馊主意，惹了多少麻煩。

“反正都到這一步了……”新荊顧左右而言他道，“你先用着蔡京，覺得不合适的時候再換……”

等等。王雱被酒精浸泡了一夜的大腦突然發現了不對的地方。

“你找到蔡京，是為了，”他磕磕絆絆道，“為了我嗎？”

“差不多。”新荊心道，以後都是新黨，說到底是為了工作，但現階段他給王雱的幫助會更多一些。

王雱定了定神。

王雱：“既然這樣，有什麼事，就由我去指導他，教育他。你們不必再見面。”

新荊想了想，道：“也行。我過幾天就要走，你如果願意指導蔡京，那當然是好事。另外我有個東西要給你。”

他從懷中取出一沓紙，分了一半，權作上下兩部分。上部分交到了王雱手中，叮囑道：“這本書來之不易，你要收好。如果有什麼讀不懂的，寫信給我，我會跟你一同探讨、分析。”

王雱低頭看了一眼，道：“字寫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