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旦葉不知為何并沒有阻止兩人看似詭異的對話,甚至主動收起了手術刀,跟着米迦勒饒有興趣地看向安杜馬裡,似乎也在好奇他的答案,盡管他連問題是什麼都不清楚。
性命被捏在别人手中,安杜馬裡思考片刻,沒有故作高深地打什麼啞謎,坦白地說出了内心最誠實的想法。
“其實,我們兩個還是有相似之處的。”
“比如人們總是下意識把牧場誕生的一切生命劃分為天使和惡魔,可你我卻選擇将生命率先分類為強者與弱者。”
“區别隻是,你總是不擇手段選擇與強者為伍,而我一直拼盡全力選擇站在弱者那邊,僅此而已。”
米迦勒手撐在安杜馬裡耳側,聽完他的話也沒有反應,隻是沉默地注視着身下人。
幾秒過後,他突然偏了偏頭,嘴裡輕佻地蹦出一句“了不起”,然後便像是瞬間失去了一切興趣般利落轉身,離開了手術台。
“你和他說這些他聽不進去的。”
撒旦葉旁邊觀察許久,忽然開了口,語氣熟稔親切,仿佛剛剛要給人開顱的惡魔不是他。
“他就是個靠本能狩獵的自私獸類,是最原始的利己主義者。”撒旦葉為安杜馬裡解了綁,“你們截然相反,理解不了彼此的,不如和我聊聊?”
安杜馬裡從手術台坐起,揉了揉僵硬的手腕,擡眼謹慎地打量起撒旦葉,不明白對方突然的态度轉變從何而來。
撒旦葉攤開雙手表示自己的無害:“你可以認為米迦勒的問題提醒了我,我是個醫生,也算是個惡魔學者,比起研究你的生理構造,提問似乎是更有利于我剖析你的方式。”
安杜馬裡微微皺眉:“為什麼要剖析我?”
“當然是因為從你身上發現了有趣的東西。”撒旦葉不緊不慢道:“幾個小問題,換你暫時生命無憂,怎麼樣?”
安杜馬裡遲疑片刻,還是妥協地點了頭。
意外地,撒旦葉沒有詢問任何有關那個地下王國和天使的事情,隻是問了些常規的,用于了解對方的問題。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利維坦一開始還側耳認真聽着,後來實在聽得無聊,躺在另一架手術台上昏昏欲睡。
米迦勒則是靠在牆角面無表情地注視着二人,不知在想些什麼。
“最後一個問題。”
撒旦葉盯着安杜馬裡漆黑的瞳仁,神色悄然間變得更加莫測。“用三個詞來形容,愛人對你的意義。”
安杜馬裡愣了片刻,似乎從未考慮過這個問題。
片刻後,他跟随本能回答道:“保護、責任,以及……幸福?”
得到了答案的撒旦葉并未做出任何評價,隻是将一張紙條塞到安杜馬裡手中,并反複叮囑他,隻有在夜晚的六道鐘聲響起後,才可以打開看。
安杜馬裡點頭答應,撒旦葉随即拿出懷表看了眼,眉頭忽然輕微皺起。
緊接着,他利落起身安排道:“安杜馬裡就先跟着米迦勒吧,畢竟你們都是那種關系了。”
安杜馬裡:“……”
“利維坦跟我去選新的祭品。”
簡單交代完,撒旦葉便快步離開了,腳步急促仿佛身後有什麼東西追趕一般。
利維坦跟随撒旦葉離開,臨走眼神冰冷地瞥了安杜馬裡一眼,目光裡盡是警告。
被瞪的安杜馬裡内心毫無波瀾,收回目光時,無意瞥見的一縷金發卻令他陡然亂了呼吸。
隻剩他們兩個了。
或許是感受到了一瞬寂靜的氣氛,米迦勒擡起頭,沉默半秒後,沖安杜馬裡露出了一個輕淺的笑。
柔軟的金發親昵地貼在光潔的臉頰邊,長而密的睫毛微彎出溫和的弧度,讓那笑容的主人更顯無害。
安杜馬裡卻深知,那人心底的暴虐殘忍并不比任何一個惡魔少。
可不知為何,對于米迦勒,安杜馬裡一直有種詭異的感受。
明明知道他出賣同族,谀媚惡魔,甚至用那種方法羞辱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明明知道應該對他表現出冷漠厭惡,可自己那本就旺盛的恻隐之心,遇到他之後竟然更加發了瘋般地生長。
明明知道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卻總忍不住思考他到底經曆了多少苦,才會從人人歌頌至純至善的大天使長,變成如今堕落不堪的模樣。
安杜馬裡陷入糾結,眉心都不自覺隆起,反觀米迦勒卻像是全然沒有察覺到一般,輕佻散漫地沖安杜馬裡勾勾手指,按撒旦葉的吩咐将人帶回了自己的房間。
兩人在房間無聲地吃完了一頓晚餐,六聲鐘聲适時響起,打破了持久的沉默。
米迦勒叮囑安杜馬裡有事可以去隔壁喊自己,随後便離開了房間。
安杜馬裡看着米迦勒離去的背影,單手展開了手中的紙片。
待瞥見裡面的内容後,他先是皺了下眉,然後随意将紙條扔進一旁的壁爐内,神色忽然變得晦暗不明。
盯着那紙條燃燒殆盡,安杜馬裡頓了頓,起身走出了房間,然後,敲響了隔壁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