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感覺和附身有些像,柏婪不僅能夠看到王宵的記憶,也能體會到他當下的感受。
王宵的形容很準确,不斷閃過一幕幕就像是泥沼下的一隻隻手,附着在王宵身上。
下沉、墜落……
在徹底沒入淤泥深處的前一刻,不同的聲音又闖了進來,帶着光,變成了泥沼旁救命的稻草。
王宵拼命伸出手,抓住了那幾根脆弱的枝條——
“小寶兒,想吃什麼,奶奶給你做啊……”
“小寶兒,太麻煩啦,奶奶的眼睛就不治啦,你安心上學……”
“王宵,你還好嗎?”
“你們不了解王宵,不要亂說,我是他的朋友,我知道他不是這樣的人。”
“我陪着你吧,王宵,這種時候最好不要一個人。”
“王宵沒有說話,我可以作證。”
比起洪水一樣洶湧巨大的苦難,這幾根稻草似乎顯得微不足道,卻又存在感十足地橫亘在王宵記憶中。
然後偷偷地,趁苦難不注意,将王宵從泥沼中一點點拉了出去。
——“王宵不是我們要找的人。”
柏婪從王宵的記憶與情感中脫離而出,對着鶴厲說道。
鶴厲不置可否:“你看到了什麼?”
“似乎是因為這個項鍊,我看到了王宵的記憶。”柏婪看着暈了過去的王宵,思索片刻後道:“他的确生活得很辛苦,那些苦難不是他這個年紀能承受的,但好在,有人愛他。”
“你的意思是,他不會是下一個自殺的人?”
“我認為……不會。”
柏婪的确從王宵的記憶中感受過絕望的悲怆。
看到變得陌生的母親,眼神裡滿滿都是失望時。
被割掉手指、被髒水淹沒口鼻痛不欲生時。
被同學嘲笑、被世界孤立時。
死去的念頭總是一閃而過。
所幸,在這種時刻,王宵總能及時想起,世界上還有人是站在他那一邊的。
被堅定選擇的感受太美好,讓他始終對這個世界留有不舍。
王宵随口說一句想吃什麼,第二天,那樣食物就一定會出現在奶奶的餐桌上。
王宵的父母沒有教過他怎麼正常地和同齡人相處,他看别的同學會經常開彼此的玩笑,就以為這是關系好的表現,所以他總是通過嘲笑張浩然那些非主流的文字來确認他們的友誼。
有時,他也會反思自己是不是說得太過,可張浩然卻能理解他的言不由衷,總是輕飄飄帶過他的嘲笑,明白這是他努力維系感情的表現。
王宵被所有人當成堕落的混混,隻有兩個人會無條件相信他。
王宵想要讓奶奶過上好日子,想要報答張浩然的信任。
這簡單的念頭支撐着他,一次次從泥沼中掙紮而出,才能始終快黑暗一步。
“發生了……什麼?”
王宵從昏迷中蘇醒,表情有些迷茫。
鶴厲直接忽略了他的問題:“對你家的情況,我們大概了解了,現在準備要走了。”
“哦……好……”王宵不知為何看起來有些呆滞,像是被什麼沖擊到了一樣,甚至沒有起身相送。
柏婪和鶴厲回到學校,因為沒有進一步的線索,兩人決定先分開。
柏婪回到班級,迎着一片豔羨的目光,坐到了座位上,一路上所有同學都在問柏婪和那個新來老師的關系,柏婪内心歎氣,努力敷衍了過去,隻說是他認識的人。
好不容易擠回座位上,張浩然又像等候多時一般,急不可耐地轉過了頭。
他沒有提鶴厲半個字,而是有些焦急地問道:“你知道王宵去哪了嗎?”
柏婪點點頭,如實告訴了他,邊說邊觀察張浩然的反應。
張浩然聽見王宵又被欺負,眼裡流露出深深的痛苦,仿佛那個被霸淩的人是他自己。
黑框下的眼睛不再因疲憊而無神,明明是雙稚嫩的眼,卻裝滿了與年紀不符的無力與悲憫。
與那雙眼睛對視的柏婪心中一窒,目光忽然落在張浩然胸口。
張浩然也有那條項鍊,是不是意味着……
心中存疑的柏婪以想進一步了解王宵的理由,将張浩然叫到了走廊裡。
預備鈴已經響起,走廊很空蕩,隻有兩人相對而站。
柏婪發覺張浩然不管坐還是站,身形總是有些佝偻,仿佛有什麼很沉重的東西壓在他肩頭,讓他隻是站着就已經疲憊不堪。
柏婪原本以為是因為高考的壓力,現在他有了更多猜測。
他假裝低聲說話,靠近張浩然,随後聽見了項鍊相連的咔哒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