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習禮意識到了什麼,語氣笃定。“我們不是第一撥來殺你的人。”
身旁的陳飛鴻聞言愣了:“可那張任務單明明是新貼的啊?我看着前台貼上去的。”
“上一次【無悲】的人來找我,已經是一年以前的事情了。”柏婪聲音很輕,但在隻有雨聲的夜裡還是格外清晰。
“一年以前……難道……”習禮忽地一愣,看着柏廉的眼神有些不可思議。
一年以前,正是習禮和陳飛鴻加入【無悲】的時間。
他們并不是自願的,但那時已别無選擇。
習禮對自己認知極為清晰,她是個自私到極緻的人,此生唯一的信條便是有己無人。
所以,當看見那個在懸崖邊搖搖欲墜的小男孩時,她理所當然地沒有選擇上前。
當時周圍并沒有其他人,聰明如她也沒想到,男孩的哥哥不知為何竟知道了這件事,悲痛欲絕的男人花掉自己全部積蓄,雇傭【無悲】為他弟弟複仇。
習禮從聽到風聲便開始準備,再加上陳飛鴻的保護,她不僅順利逃脫,還成功反殺了【無悲】好幾撥人。
但日夜流竄的日子畢竟不好受,習禮本就幹瘦的面孔一天天憔悴下去,每天都在死亡的威脅中度過,饒是她精神強大也有些承受不住。
所幸,她并不是一個人。
明明被通緝的隻有習禮,陳飛鴻隻是她的闖關搭檔,完全可以抛棄她再找一個搭檔,他卻沒有這樣做。
陳飛鴻性格好,長得也高大俊朗,還有一身從小練出的武術,想和他一起的人如過江之鲫,陳飛鴻平時來者不拒,左擁右抱時也沒看多在乎習禮,此刻卻始終無怨無悔地陪着她。
習禮不理解,但也沒拒絕送上門來的幫助。
兩人東躲西藏,過了許久老鼠般陰暗的日子,暗殺者一波又一波,能力也越來越強大,未來變成了一條永遠看不到盡頭的隧道。
最後兩人打不過了,隻能躲,甚至藏到了陰暗潮濕的地窖中,不知這樣苟活了多久,有一天,來殺他們的人忽然變少了。
兩人又小心翼翼地藏了一段時間,直到确認【無悲】真的沒動靜了,才敢從那暗無天日的地下出來。
但兩人還是很低調,陳飛鴻連常泡的娛樂場所都不去了,除非要參加廣告,否則二人幾乎不會出門。
日子比之前輕松一些,但還是免不了壓抑,沒有徹底結束之前,習禮的心始終高懸不下。
所以當【無悲】的經理找到他們,以放棄追殺為代價,邀請兩人加入【無悲】時,習禮沒怎麼猶豫便答應了。
那一天,習禮才知道,【無悲】在不久前修改了自己曾經立下的規矩。
曾經,任務單隻要被接,【無悲】便會承諾,直到任務對象死亡,否則永遠不會停止追殺。
但【無悲】現在的規矩是,如果任務對象反殺了【無悲】殺手,就可以通過加入【無悲】,解除自己身上的追殺。
這樣做無疑使【無悲】的口碑和收入大幅度減少,習禮曾一度不解,但今日她終于明白。
當年,【無悲】應該是遇上了柏廉,實在無人能殺死他,才無奈之下為他改了規矩。
這樣的人,又怎麼可能是他們能殺死的。
習禮自知任務完成無望,也不怎麼失落,隻突然想起另一個問題:“無悲……追殺了你多久?”
柏廉頓了頓,像是有些不記得,半晌,他緩緩開口:“兩年多吧,記不清了,那段時間還挺累人的,一年前才好了點。”
“你一直……沒有想要加入【無悲】嗎?”
“當然,殺人違背我的原則。”
習禮頓了頓:“你這麼久……一個人都沒親手殺過嗎?”
“沒有。”柏廉答得很快。“我沒事殺人幹什麼?”
習禮再次震驚,竟沒忍住開口:“怎麼可能……”
柏廉沒解釋什麼,目光緩緩落到角落一處草垛上。“有些事情是不能做的,有些門,一旦走進去了,可就再也出不來了。”
習禮聞言突然就失去了說話的力氣,她難得主動地拉了拉陳飛鴻,瘦到凹陷的側臉顯出一絲疲憊脆弱。
陳飛鴻熟練地背起她,輕柔地将人放在了枯草上。
第八周,一男一女發生口角,女人不小心将男人推倒,虛弱的男人控制不住身體,倒地時後腦撞在了一塊凸出的石頭上。
殷紅的血像一條肉質鮮嫩的蟒蛇,蜿蜒着爬進人們漆黑的雙眼。
這一次,人們直白了很多,也熟練了很多。
柏廉閉眼不去看不遠處那一幕,但濃郁到難以忽視的血腥味,與那黏膩的咀嚼聲還是令他陣陣反胃。
第九周,意外地,陳飛鴻突然發起了高燒。
習禮在看到他幾乎半濕的衣服才意識到,這麼多天别人都因陰雨凍得瑟瑟發抖,她卻能睡得溫暖幹燥的原因。
習禮第一時間将陳飛鴻叫醒,讓他靠着自己,面朝角落,好讓人無法發覺。
可陳飛鴻實在燒得太重了,很快就靠着習禮半昏了過去,漸漸地,控制不住的粗重喘息引起了人們的注意。
一個女人率先察覺,試探地開口:“他怎麼了,發燒了?”
女人的聲音虛弱,所有人卻都聽得很清楚,衆人表情沒變,但習禮敏銳察覺到,那一瞬間,他們的眼睛亮了。
習禮眼神變得更冷,看人的時候仿佛淬了毒,女人被她盯得瑟縮了一下,沒再說什麼。
但虛張聲勢終究撐不了多久,人們開始蠢蠢欲動,更重要的是,此刻所有人心裡都清楚一件事。
隻剩百分之十二了。
死了三個人,過了58天,進度百分之八十八。
所有人都清楚,他們幾乎不可能一起撐過剩下的十二天了,隻能比誰先被餓死。
但與其冒險,不如選擇更穩妥的方法,不是嗎?
放眼望去,所有人都餓得瘦骨嶙峋,皮膚也黯淡發黃,可眼神卻都亮得驚人。
以一個高個男人為首,人們慢慢扶牆站起,緩慢而強硬地圍住了習禮兩人。
逐漸被陰影籠罩的習禮隻是默默抱着陳飛鴻,看着懷裡的人因難受不安翕動的睫毛,從未軟過的心髒忽然疼了一下。
像是被路邊小狗咬了一口,是有些陌生的微痛,卻又令人惴惴不安。
陳飛鴻像是做了什麼噩夢,不知是不是夢見了當年被追殺的日子,嘴裡一直喊着習禮的名字。
“他燒成這樣,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高個男人試探着開口,但見習禮一直沒動靜,也很快沒了耐心。
“我們不想怎麼樣,但這裡死了人,确定不了是不是隻是發燒,如果他傳染大家,所有人都活不了了。”
男人的借口很拙劣,估計是因為饑餓實在轉不動腦子。
習禮沉默半晌,終于開口:“我們不會靠近你們,不會傳染的,他隻是着涼了。”
“這話說的,屋子就這麼大,你說不傳染就不傳染了?”“就是,他身體好,能扛過去,别人身體虛的發燒不就直接死了。”“虧這兩人還一直把粥藏着偷着的,大家都餓得吃……了,上周我看他倆還有粥喝呢,估計是報應。”
人群你一言我一語,占盡了道理,習禮脊骨凸出的背微微顫抖,表情還是很平靜:“我會帶他去角落坐着,把這裡讓給你們,可以嗎?”
“不是這個問題啊。”高個男人搖了搖頭,又歎了口氣。“姑娘,做人不能太自私啊。”
習禮愣了下,她設想過别人會這樣評價自己,卻沒預料到會是現在這種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