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你們害怕遺忘。”
“如果不記得與愛人的過往,就不害怕會将其遺忘了。所以其實你們也知道,随着時間的流逝,記憶會變得模糊,羁絆也會慢慢消失,你們将記憶存儲起來,不去觸碰,就認為可以永遠記得逝去的愛人。”
“你以為你是誰?你在對我們說教嗎?”謝謝的聲音含着怒火,絲毫不同以往。
“我隻是在陳述事實,各位當然也可以選擇永遠生活在深海監獄,日複一日。”
“可我們都知道,他們自願死去,不是為了讓我們永困萬裡黑暗的深海,而是為了将我們送去未來,送去沒有他們,卻充滿天光的未來。”
不知從哪一刻開始,柏婪似乎并不是在和魚人對話,反而更像是某種自我的宣洩。
“你們知道,站在這裡是什麼感受嗎?”
聞言,表情各異的魚人竟紛紛擡起頭,注視着柏婪。
“從這個角度看,水泡很深,也很黑,看起來就很冷。”
“這裡還很高,非常高。”
“向下看的時候,會讓人從心底覺得恐懼,連往前一步都需要巨大的勇氣。”
柏婪說着,竟然莫名平靜下來。
“可我還是要跳下去,為什麼?為了讓我所愛之人得到自由,不用再被困在狹小陰暗的水牢裡,在窒息感中流血、掙紮。”
“這樣做有些自私,因為我知道這會為他帶去巨大的痛苦。”
“但好在,他能夠将我忘記。”
“我希望他能将我忘記。”
話音剛落,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之際,柏婪竟直接向前兩步,輕飄飄地踏入了水泡之中。
長長忍不住大喊一聲:“柏廉!”
她瞪大雙眼看着柏婪的身體緩緩沉入水中,與此同時,心底被一直壓抑的記憶也終于被這似曾相識的一幕喚醒。
第一次見到憐憐時,她正躺在地上,鼻子被割掉,肚腹也被塞入的鞭炮炸爛,一截腸子耷拉在外。
她其實長得很漂亮,眼睛圓圓的,亮亮的,一身皮毛雖然失去光澤,但淺金色的毛發依然動人。
忘記說,憐憐是一隻小金毛犬。
那時長長正在獸人部落的廣告躲避追殺,逃脫路上偶遇了憐憐,獸醫的本能讓她不願放棄這個可憐的小家夥。
況且獸人部落一直在下雪,憐憐流了很多血,長長怕她熬不過那個冬天。
長長救下了那隻沒有鼻子,也沒有名字的漂亮小狗,為她取名憐憐,是希望她餘生能夠被人憐愛。
憐憐醒來後,帶長長見了她的朋友們,他們都因為無法變人,而被獸人欺淩到渾身是傷,可是闖關時間就快要結束了,長長猶豫片刻,選擇留了下來。
她救治他們,收集小家夥們掉落的毛發,做成了一雙雙小毛線襪,為他們穿上。
可她呆的時間太久了,憐憐的孩子生下孩子的那天,有人将他們一起帶走了。
憐憐隻是一隻小狗,憐憐不知道什麼叫自殺,但憐憐聞到了長長進監獄後身上沒有停過的血腥味,聞到了長長身上有痛苦的味道。
所以在被魚頭人抓着後頸扔進水泡時,憐憐沒有掙紮,憐憐的孩子也沒有。
她在水泡裡見到長長的眼淚,于是努力刨着四肢,想要靠近長長,想要舔去她臉上的淚水。
可是長長太遠了,憐憐發出最後的嗚鳴時,黑色的瞳孔裡隻有長長一個人,正如她第一次在雪地裡蘇醒,見到那個唯一願意将肮髒的她抱進懷裡的人類。
“他們把我的孩子一個個扔進水裡,我怎麼可能忘記這一切……”眼淚砸進高塔,長長仿佛回到了失去憐憐的那一天。
“長長……”謝謝甩開魚頭人的束縛,膝行到長長身邊,溫柔地環住了她。
和長長不一樣,謝謝一開始的目的,就是留在黃昏國度。
為了尋找她爸爸媽媽的墳墓。
有一段時間,謝謝傷得很嚴重,半個身子都動不了,就算有人全程背着也無法保證通關,可是進廣告的時間快要到了。
絕望之際,有個人收了謝謝爸媽全部的錢,告訴他們黃昏國度能夠找到稀有的保命道具,他們便義無反顧地進了黃昏國。
可那人是個臭名昭著的騙子,謝謝的爸爸媽媽也沒有再回來。
絕望的信念支撐着謝謝,死裡逃生後,她做的第一件事是殺了那個騙子,第二件事便是進入黃昏國,尋找她的爸爸媽媽。
那時已經過去一個月,從沒有人能在黃昏國活過一個月,但謝謝不在意,爸爸媽媽是為了她才進的黃昏國,即使隻能找到墳墓,她也要把他們帶出來。
謝謝的爸爸媽媽是魔術師,她帶上了他們常用的那副撲克牌,在黃昏國迷茫地尋找了很久。
終于,奇迹出現,她真的找到了他們,隻是那時他們已經不是人類,靈魂被換了身體,成為了鬼怪的一員。
可他們依然記得謝謝是他們的女兒,即使身為鬼怪看不見謝謝的身體,但女兒的一聲呼喚也足以讓他們淚流滿面。
可惜,幸福的日子似乎總是比不幸的日子要少幾天。
在和爸爸媽媽重聚後的第三十天,他們被帶去了深海監獄。
世界上沒有一個愛孩子的父母能舍得看女兒受那樣的苦,他們很快做出了選擇。
臨走時,謝謝的爸爸和她說:寶貝,不要難過,不要記得爸爸媽媽的死亡,隻要記得我們曾共度的時光,帶着被愛的感受,堅強地活下去。
淚水湧出眼眶,謝謝忍不住抱緊了長長,似乎是想要盡可能汲取一些溫暖。“他們就是靠騙人為生的,怎麼會看不出那個人是騙子,可哪怕隻有一點點希望,他們也想為我争取……”
“我到底要怎麼忘記……長長……我們該怎麼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