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從她的眼眶和嘴角不斷流出,像是漏洞的血袋,皮膚也出現了無數的破口,仿佛皲裂露出紅磚的白牆。
林蜥保持着環抱林小蛇的姿勢,淚水從那雙一向冷漠的眼中滾落,林小蛇拼盡全力地開口,卻并不是在和他說話。
她的聲音很溫柔,似乎是在安慰誰——
“……沒關系的……不要覺得愧疚……我的身體死了……可我的靈魂會和你們一起……迎接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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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并日30分鐘前】
渾身浴血的柏婪走進監控室,正噼裡啪啦敲着鍵盤的習禮回頭看了眼,被他這副模樣吓了一跳:“你沒事吧?”
“沒事,結果……怎麼樣?”
習禮眨眨眼,沒有多問,轉身調出一段新聞給他看。
新聞中男主播表情嚴肅,但語氣十分激昂:“根據聯合指揮部最終統計,人類拯救了至少六百一十萬名鬼怪,戰時預估死亡率降低至百分之五。感謝三天内所有參與破曉行動的軍民,你們向世界證明了,人類的力量不在于殺戮,而在于救贖……”
習禮語氣輕快,顯然很高興:“恭喜,柏婪,你異想天開的計劃大獲全勝,雖然青史留名的會是金止戈,但好在功德應該還是會加在你身上。”
聞言,柏婪沾滿血漬的臉上卻沒什麼反應,習禮聳了聳肩,轉身繼續在鍵盤上十指翩飛。
柏婪無聲站着,盯着屏幕上六百一十萬的數字看了一遍又一遍,屏幕的冷光映在他無喜無悲的面龐上,像是孑立林間的一尊玉面佛。
新聞的最後是一段慶典專用曲目,屏幕上播放着世界各地人們擁抱歡慶的模樣。
片刻後,他輕輕吐出一口氣,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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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并日到來十分鐘前】
防空塔拉響了警示的号角,警報聲撕裂雲層的瞬間,一百座月光橋前同時亮起猩紅的光束。軍靴碾過碎石的聲響如同滾雷,打磨過的槍管在月光下折射出細碎的星芒。
軍隊整裝待發,準備迎接那剩餘四百萬鬼怪的反擊。歡慶後的人們也收拾好心情,緊鎖門窗,在家中不安地等待前線的消息。
華夏北區月光橋前,偵察機在空中盤旋,所有炮管被調整至四十五度仰角,子彈上膛的聲音整齊響起。
陳绯紅伸出手盯着腕表,秒針劃過羅馬數字十二時,整座鋼鐵防線突然陷入死寂,通訊頻道裡隻剩下呼吸聲。
月光橋上的流蘇狀光帶正在舒展,像某種深海生物緩緩張開的瑩白色觸須——那是通道打開的征兆。
狙擊手握緊了槍把,風卷着沙粒掠過他緊抿的唇,某個瞬間他錯覺聞到了硝煙味,可熱成像瞄準鏡裡始終沒有躍動起代表敵襲的紅色光點。
明明空氣中已經飄來了淡淡的血腥味,武裝完備的部隊在橋的盡頭等待了足足一個小時,卻始終沒有看到一個鬼怪越過那座橋。
與此同時,柏婪站在一旁廢棄大廈的陽台上,死死盯着這一幕。
又是一個小時過去,他的掌心深深陷進天台欄杆的鏽迹裡,軍用望遠鏡的橡膠眼罩也在顴骨上壓出深紅印痕。
半晌,他緩緩放下望遠鏡,神色複雜。
怎麼會……一個鬼怪都沒有?
不是沒有設想過有些鬼怪會因為不想和人類戰鬥,而選擇自殺留在黃昏國度,和黃昏國度一起消失,但他以為會有很多不甘的鬼怪反擊的。
但是沒有。
什麼都沒有。
黃昏國度從開始到徹底消失的時間,是三天。
人類在一百座月光橋前等了三天。
隻有血流了出來。
沒有人,隻有血。
整座黃昏國好似變成了一座寂靜嶺,安靜得隻有風吹過的聲音。
沒人知道黃昏國度裡究竟發生了什麼,或許是他們内部已經經過了一場洗禮,或許所有人都默契地選擇迎接死亡,或許是不想用自己的反擊,讓人類對他們心生厭惡,從而歧視那幸存在人類身體内的六百萬鬼怪。
最有可能的是,他們即使被放棄,也想用自己的安靜消亡,換取那六百萬黃昏居民和人類的和平共處。
一百座月光橋前是一模一樣的景象,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走出家門,走到月光橋外圍,默默注視着橋的另一端。
第三天的破曉時分,太陽初生的時刻,月光橋上忽然出現了許多忽明忽暗的影子。
人類再度握緊手中的武器,卻發覺那些影子站在距離太陽一步之遙的位置,不再前進。
靈魂畏光,大概是想在消散前,最後看一眼人間。
鋼鐵巨炮熄了火,那足以炸毀一切的力量,最終失去了它的用武之地。
人類無聲收起了武器,柏婪注意到有些人身形晃了一下,那是靈魂交換身體控制權的表現。
他們之中有人開始流淚,所有人都意識到,在第一個人類進入黃昏國度時,這場末日便已經結束了。
一雙雙無形的手托着新人類,走向新世界、新生。
月光裡站滿了已故者。
驕陽下,盡是未亡人。
——全文完